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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无定河静静流淌,烈日下快给晒干了, 到处是黄褐色的水滩,无法灌溉黑土,也无法养育花鸟鱼虫。视线所及,只有茂盛的芦苇丛, 飞起的白絮直扑到脸上。马车行驶很慢,因为轮子时不时陷入软泥。我正翻看属地郡县的人事名录, 车轮又卡进凹缝。地上肮脏,我叫小冰待在车里, 自己跳下来。
  王琮有些心不在焉,跟我走至路旁,见我手里那本名册, 就接过去瞧。此地县令名叫谭尼,而掌事武官则是县尉霍兴,再往下查到东西两间驿站,驿吏的名字皆是空的。
  他迟疑半刻,终于说:“陛下,刚才那人…你记得郭池寄来的画像么,他们要找的计小涂?那个自称姓屠的,面容同画像有几分相似。”
  我略微一愣,因为只瞧过一眼,我也记得不清楚,可若是真的,未免太离谱,就生气问:“他是计小涂?他的脸不是贴在逮捕令上?他怎么能堂而皇之做衙役的?”
  王琮随即提议,无论是不是,他先折返去抓人。
  我伸手拦住。若那人真是通缉犯,他服役过羽林卫,刚才就能分辨出我们一行人。至少他能认出王琮。可他不动声色,我们不期而至,他毫无惊慌之态。
  “先去县城,”我说,“到了城里,叫县令来问话。另外此行的目的是找人,别顾此失彼。”
  折腾近半个时辰,车轮子终于拔出。这时远处尘沙扬起,又出现一行马队。为首一壮实男子,双肩护甲,红翎黄巾,另有四人跟随,皆是差不多装束。马队离我十米开外,几人落地跪拜。无定渡府得到消息,派人来接我了。
  “陛下突然降临,小臣惶恐。”领头的正是县尉霍兴。
  我问:“县令人呢?”
  霍兴答道:“启禀陛下,大人很快赶到,他命我先来迎候陛下。”
  王琮马上探问:“衙门现役共有多少人?芦苇丛的那间驿站,管事的人是谁?”
  霍兴抬起头,还未答话,突然一阵大风吹起芦苇叶,白絮团腾空飞舞。又瞧见天空乌云翻滚,恐怕要下大雨了。
  我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夹杂浓香与恶臭,刺鼻呛喉,就四下张望:“这是什么味道?”
  霍兴连忙说:“附近有沼泽滩,天热时气味重。陛下,这沼气闻多了头晕,早些离开才好。大雨泼下,路就更难走了。”
  我让随行妇人陪皇后坐车,又取出蓑衣,自己同羽林卫骑马前行。
  霍兴十分殷勤,随侍在侧,向我介绍风土人情。无定渡府管辖的村落以谭家宅为主,人口大约三百来户,村民彼此都认识。围着村落的郊野暗藏沼泽滩,进出城门要走官道,别误入岔路,因为远地的沼泽深浅难测。向东有片野树林,如今村民都不去,那里的气味更重。村里人喜欢腌些新采的梅子,含在嘴里提神,或者泡盐水喝,防着那气味闻久了要吐。
  我皱起眉:“那如何维持生计?”
  霍兴答:“只有沿河走,往水多的地方去捕鱼。”
  王琮不信,直肠快语:“光靠捕鱼怎么过活,我看你们都该搬走。”
  很快大雨泼下,暂时冲散了沼气,可路越发黏滑。我有些担心小冰,她的身体不好,这几日又曝晒又淋雨,晕眩症又该犯了。折回队伍的后方,恰好她也探出脑袋张望。大概想叮嘱什么,话音即被哗哗急雨湮灭。突然车子一震,顶棚倾斜,直接泼她一脸水。刚才问过霍兴,此处是洼地,淌过水还要翻坡,走十里地才能到城门。真是个鬼地方,一望无际的雨雾,脚下的泥要塌陷了,不停冒水泡。我想尽快找到人,尽快离开这里。
  霍兴跳下马,他穿一双厚底皮靴,淌过泥浆至我跟前,喊道:“陛下,再往上水少些,翻个坡就到了。这是急头雨,下一刻就过去。一场雨能清净好几天,驱散那臭味。”
  尔后牵起马绳,示意他会为我引路,又转身说:“我打小长在谭家宅,附近有几处暗沟陡坡,房顶飞过多少只鸟儿,我都一清二楚,陛下不用担心。”
  王琮离得不远,听他说完,然后就问:“端午过后几天,有一支贩私盐的商队路过,县尉知不知这事?”
  霍兴明显一怵。虽然此时还处洼地,但路过一处石峰可以避雨,而且雨小了些。我喝令马队停下,附近有几座小石洞,羽林卫可以停下歇歇再换鞋。几块落石垒起的背阴处很安静,王琮请人过去说话,弄得霍兴很害怕。
  我跟过去,扶起斗笠:“县尉见过那支商队么?”
  他抹一把脸上的水,不知所措,并且不可置信:“陛下,您为贩盐的事亲自来问罪?”
  之前我令羽林卫捎信,只说来查一件案子,顺道见识沿路风景。属地官必然一头雾水,不懂我此行为何事。他见我俩严肃询问盐队,以为要拿他问罪,连忙跪下认错。
  停顿片刻,霍兴拉长下颌,哭诉:“主上恕罪。这里山穷水尽,咱们没有活路。土里不长庄稼,要吃的只得去外县买。因为腌的鱼和梅子,放得久又好卖,所以人人都喜欢囤盐巴。公家的分例少,大伙想着弄点便宜的。这盐队一年来两次,不过私下分一点,为的是过日子,不敢犯法违例的…”
  我并不想听这个。
  王琮问:“谁去接货的?”
  他垂下眼皮,拱着肩,滑动眼珠,一副心虚模样。王琮一把揪起人:“好啊,你去接的货,你真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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