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舅舅慎言。”李笑笑张了张唇,连忙阻挡沈威的话。
  定国公府,受天子忌惮,虽然日渐式微,可到底手握重兵权。
  沈家的确有翻弄宋王朝的底气,但若真的刀剑相接,结果如何暂且不说。
  乱战之下,谁能保证毫发无伤呢?
  李笑笑纵然再愚笨,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祖母与舅舅一家对她都很好,好的已经不能再好了,她想护着沈家,而不是要沈家为她去冒这个险。
  “舅舅不要再违背那位厂公了,笑笑回顺天,是因为想回顺天,也愿意去鞑靼,笑笑一点也没有怕。”
  “没有人逼迫笑笑,笑笑甘心情愿的。”李笑笑昂起了头,双琥珀瞳是沈威看不到的固执与坚韧:“是笑笑想家了,也想见见...”
  “父皇。”李笑笑微微泛白的唇轻启,念出了那个陌生而又希冀的二字。
  落叶归根,倦鸟回巢,十几年来,顺天皇宫中的父皇在李笑笑的认知里,只是一个模糊而又遥远的轮廓。
  此生不相见,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否是威风凛凛的模样,亦知道不管父皇是不是威风凛凛的模样,都对她不会有分毫怜爱之心。
  但那终究是生她的父亲,怎么可能不会想念呢?
  只是她从未说过,也并不觉得委屈。命数是生来如此的,是愚弄世人的,李笑笑明白。
  “顺天皇宫里的楚后心毒如蛇蝎,那唤作陈菩的东厂阉人与楚家同气连枝,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恶鬼,他现下便敢如此欺负你,笑笑你过去...”看着神情坚定的小侄女,沈威只觉得喉头哽了一口恶气,话说到末声,竟如同失语一般。
  似海的深宫是个什么地方?墙里头的人拼命想出来,墙外头的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他们沈家虽不是生来的世家贵胄,可好歹列位公爵,早已明白了其中斡旋,谁愿意踏入那朱红奢靡的宫墙之内?
  小侄女单纯的像枝梢头的太平花,要人宠着捧着,进了那深
  深宫闱里,只会被撕扯的连渣滓都不剩。
  沈威自己没有女儿,看着李笑笑长大,几乎将这个小侄女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别说是去鞑靼,就是让她入宫,沈威他都疼啊。
  “舅舅,笑笑都知道。”
  “可是楚后再如何狠毒,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去和亲,笑笑回去了,便是和亲的公主。如果笑笑有一星半点折损,大宋便没有和亲的公主。”
  “楚后不敢。”
  听出了沈威言语里的哽咽,李笑笑弯弯唇,伸着一双小手去摸索沈威的脸,在摸到沈威脸上那濡湿的泪痕时,李笑笑笑了出来:“舅舅是大男子汉,还哭鼻子了,没羞。”
  楚后不敢,而至于陈菩...
  他现在还不想对她如何。
  “笑笑...”沈威也没想到。
  李笑笑若是大哭大闹都好,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如往常一般笑着,一双温凉的小手帮沈威擦着泪痕。
  不知是不是从小长在沈家的缘由,李笑笑的眉,脸型都像沈氏,小侄女稚气未脱的脸和记忆中命轻的妹妹重合,沈威只觉得心被什么捏碎。
  他追究护不住李笑笑,年仅十四的李笑笑自幼年时,便比寻常的女儿家缄默懂事。
  十四年,沈威就没见到李笑笑哭过,哪有孩子不会哭的。
  “舅舅不要哭,笑笑...”年近不惑的舅舅落了泪,李笑笑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想掏出腰间的荷包给舅舅拿糖吃,可身上还是那身灰扑扑的寝衣,李笑笑摸了个空,纤细的脖颈扬起,顿了一下,掩下自己喉头的哽咽:“舅舅不要哭了,笑笑已是认命了。”
  小侄女的话轻柔温和,如同春日的涓涓细流,沈威却双眼微湿,他强忍了忍泪意,看着李笑笑淡然的小脸:“那陈菩不知为何让皇帝如此信服,他仗着权柄残害忠良,把持朝堂,是个没心没肺的疯子,笑笑若是回了顺天,舅舅远在苏州护不住你,你切记远离陈菩,千万不要沾染他分毫。”
  陈菩是个可怕的人物,李笑笑心中明白,然而眼下听沈威如此形容,李笑笑却怔愣了下,大抵是长辈说出来的感觉不同,她略微苍白的唇抿了抿,憋回泪咽的冲动:“笑笑知道,笑笑谨记了。”
  看着李笑笑点头应下,沈威终于松了口气,可心中巨石还是犹如千斤重,不敢再看那年少的小侄女,他连忙道:“快回去吧,外面更深露重,笑笑不要着凉,舅舅没事。”
  “好,舅舅也好好的。”李笑笑木楞的点头,终于转过身,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门前走。
  未至门边,柴房的木门被人推开,陈菩看着摸索着走在柴房里的李笑笑,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眼底的厉色犹如夜里的豺狼。
  “走快点啊公主,可要急死厂公了。”陈菩扫了眼沈威,迈进柴房,站在李笑笑身后,伸手推了一把李笑笑。
  李笑笑没防备,被陈菩推的踉跄好几步,直接被门槛绊出了柴房,沈威怒火中烧,看着陈菩的身影,呵道:“阉狗!”
  “别叫了。”陈菩真有些想在沈威身上踹一脚的冲动,不过念着小公主年少,怕吓着人,陈菩只好让锦衣卫赶紧把柴房的破门关上。
  李笑笑被陈菩推出了柴房,夜色浓重,她更分不清哪条道路回去,呆愣的杵在柴房门口。
  陈菩没打算管她,冷呵了一声,便要转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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