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可你若是胆敢生事,咱家不介意要了你的命。”
  话锋一转,那串白菩提子再次出现在了陈菩手中,菩提磕碰的声音响彻在司礼监主殿中,折映着日光,白色的菩提泛出赤色的光,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衬着不再纯正的白,犹如人的骨骼,看着便令人毛骨悚然。
  汝宁王氏世代书香传承,卷墨的斯文温雅流淌在子孙的血骨里,那样的家庭里出了骄阳一样的女儿,却生了一个被挖空了心肝肺的恶狼凶煞。
  然而即便如此,陈菩也不可否认父母授与他骨肉里的仁孝与谦卑。
  因为仁孝,所以陈菩在善光那里挨过很多打,因为谦卑,所以少年在东厂里忍辱负重了十几年,最终捡着路边的人骨,为自己铺出来了一条路。
  这是陈菩这个人好的地方,亦是他一生的束缚。
  陈菩就算是再穷凶极恶,也最不可能杀了她。
  大抵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惟宁并不惧怕陈菩,她嗤笑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奴希望厂公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莫要忘记,父母血肉制成的羹饼是什么滋味。”
  “滚。”陈菩背对着惟宁,双目阖上,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了个字,带着冲天的怒火与杀意。
  陈菩话语里冲天的杀意太过明显,惟宁打了个巨大的冷颤,看着陈菩背后宝蓝袍子上那只张牙舞爪的蟒。
  话已至此,惟宁无意多留,只是看着曾经
  熟悉的背影变得如此冷漠疏离,惟宁有些不习惯,她心中平复了良久,踏着麻木的脚步,离开了司礼监。
  或许真正的陈菩就该是如此,从前的那一切,不过是基于她名字前冠以的王字罢了。
  云霞渐默,天边斜阳暮晚归。
  惟宁从司礼监而出,循着宫道回遗宫,空色已昏黑。
  白日里阳烈灼灼烧着人的眼眶,彼时初秋的风却酷似无情般漫卷人的全身,御花园里的百花已凋零,花枝东倒西歪,一波一波摆荡,像麦田里的金浪,残瓣因风而动,在空中翻涌成旋,朱红浅粉,美好却荒诞的出奇。
  这样的时景在禁庭里的御花园并不算少,年年都可以见到,起初是艳煞,见多了,不过尔尔。
  惟宁搓了搓手,将自己的双手塞进琵琶袖里,脚下步子飞快的往遗宫赶。
  好没长眼的小侍女却拎着一个布口袋,揣在怀里匆匆忙忙的跑,一个不妨就与惟宁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眼么?”惟宁踉跄的后退了下,忽然顾不得冷,伸手指着那一屁股坐到了阡陌上的小侍女。
  小侍女怀里的口袋被撞飞了,豁出一个口子,里面囤攒的花瓣倾泄而出,片刻被风掀起旋涡,无计可追寻。
  “这..这可怎么办啊!”小侍女坐在地上,抻过地上的口袋,看着里面空空如也,不留一个,立马就哭了起来。
  “什么怎么办,没长眼的瞎子一样冲撞过来,还怪我了?”惟宁瞪了一眼地上跌坐着的小侍女,没好气的嘲讽了句,便抬脚要离开。
  “你不能走,这是我家主子娘娘要的花瓣,是因为你花瓣才飞了的,你要跟我回去跟主子娘娘交代。”小侍女翻身抱住了惟宁的大腿,不管不顾的就粘在了惟宁的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蹭到了惟宁的裙子上。
  惟宁好洁,看着小侍女把自己裙子弄得脏兮兮的,伸脚就踹在了小侍女的肩膀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我?若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就赶紧撒开!”
  惟宁是在宫中为奴,可谁人不知她有个东厂厂公的干哥哥,天下人的明主是献帝,献帝的天下是厂公,敢惹陈菩的干妹妹,那不是找死呢么?
  小侍女擦了擦眼泪,抬眸见到果真是惟宁,哭声停了一下,不过只那一下,便更放声的大哭起来:“没天理啦,天子的娘娘也要受恶奴压迫,这禁庭干脆姓东厂好啦!”
  “你烂说什么胡话?!”惟宁虽然嚣张,但也只是喜欢仗势欺人罢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可是不敢乱说的,毕竟真要是被查到了,那个狗皇帝指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届时陈菩还说不定会不会保她呢。
  惟宁也慌了神,俯下身子就要去捂住小侍女的嘴。
  小侍女虽然轻易被撞倒了,可力气却一点不必惟宁小,惟宁怎么也捂不住小侍女的嘴,反倒是让她越哭越大声。
  “连亭?”
  哭声远播,即便在这邪风呼啸的天,竟然也引来了人。
  第34章 034 出狂言
  惟宁堵不住小侍女的嘴, 两人一同扭打在了地上,听见风里夹杂的那声婉转温和的女声,额头都浸出了一层冷汗。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大肚子的美妇人, 杏眼明亮温吞, 一身浅粉长袄衬托的人纤细盈动, 好像桃花仙人。
  “等你好半晌子不曾回来, 以为你又去哪个共事的小姐妹门里打秋风了, 怎么还打起架来了,赶紧起来。”瞧着小侍女跟惟宁扭打,江照月上前几步, 一手扶着肚子,双膝微屈,另一只手艰难的去拉连亭。
  禁庭之中楚后蒙圣宠, 但却并非一只独秀, 锦辉宫的江贵妃温柔平和,与先后同年入宫, 虽不及楚后这隆宠, 却这些年也没被冷落过。
  今年初又怀上了身孕,在禁庭里的地位, 更无人可以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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