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季姑姑应当只是歪打正着,陈菩这样想着,心下却开始不忍了。
不受宠的小公主独揽了遗宫的方寸净土,他叫此地染了血不好。
“如是因对这宫中的积怨,或是心中积压的血仇,因此只为求一个发泄的快活而生欢。于是一时妄动恻隐,许是不经意间,可足够逼人走上一条绝路。这样的爱,是算不得完满的。”正陈菩犹豫之际,季姑姑却已垂下了眸子,看着陈菩捏在指腹的白菩提子,摇头苦笑了声:“掌印即使杀了老奴,老奴亦要说。”
“公主担不起掌印这样的爱。”
“咱家还不明白...”
“咱家想不通...”
陈菩默了良久,坦然将那颗白菩提子举到季姑姑面前:“白菩提沾了血会脏,数年如一日,人们开始厌恶它,唯咱家必须汲血而生,世人也开始唾骂咱家,畏惧咱家。”
“咱家本心澄明在阴渠,人欲又不折。因此取舍之间,无不是剥开肉,剜掉骨的重塑与洗礼。”
“动心起念,原非一日一面一见所定夺,是积年累月而生。
可只咱家一念叫她的路更难更阻,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也太不公平。
这世道对她已经足够残酷,她与我,皆非随波逐流的性情,然更难走的路,她会望而却步。”
“她是很脆弱的人。咱家该为她持刀在前。”陈菩略微迟疑了下,又道:“可举起一把刀也并不容易,这毕竟是剥肉剜骨,杀一个人,换一颗心。咱家不知值不值得,又怕不值得。”
“尚且还捧不出一颗赤诚的心来。”
人欲无边,仇恨是束在身上的枷锁,没有枷锁,就没有今日的陈菩。
他背着着枷锁走在似海的深宫里,走了十几年,早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沈万岚害得他家破人亡,为沈家博得了爵位。
如今终于有一个使他动容的小娘子,可因为她是沈万岚的女儿,所以一切只不过是他愿意为之动容而已。
他并不是一个善作取舍的人,所以对于季姑姑的话。他答不出,也想不明,因为从最初之际,他便觉得不值得。
惟负累仇恨而生,其余的,在他心中眼中都不值得一提。
而至于寝殿里安睡着的小公主,她只要肯在他身边,愿意在他身边,不与定国公府有牵连,他一定护她。
可若是要他为她一念取舍,那他在深宫里的十几年,及两族亡魂,岂不是个笑话?
听到陈菩的回答,季姑姑反倒纾解了一口气:“捧不出也无妨,捧出来太快收回去的也快,对掌印也残忍。老奴只希望掌印步步深思熟稔,六公主同掌印是一样的人,一下丢了就是真挽不回的。”
庭前似有微风乍起,呼哧呼哧扇动着古桐木的枝桠,让道上的鬼魅暗影浮动,恐怖阴森。
陈菩从不怕鬼神,可仅有此刻,因“挽不回”这简单的三个字,陈菩却觉得鬼神可怕起来,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季姑姑,留下来,替咱家陪陪她吧,她心里其实是很孤寂的。”
“是。”季姑姑颔首,看着陈菩萧瑟身影逃一般的迈出可为人遮风挡雨的木廊,从遗宫里离去,无奈的摇摇头。
一时捧不出真心无妨,只怕这个捧来那个丢,而后那个捧来,这个空空。
再然后,捡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来瞧,不及年少情重。
最遗憾,生别离,死难平。效旧年凤辉宫中的沈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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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道上那场闹剧不过两个公主的矛盾,可裹挟进来一个图蒙哈赤的狼奴,献帝便不好发落了。
思前想后,为避战火,只好将狼奴送了回去,倒是李宝儿。
自小金尊玉贵养在宫中禁庭的公主,何曾受过折辱与打骂,一下子被划破了脸,还是在从来比不上自己的李笑笑手底下吃了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死活要在献帝这儿讨一个“公道”。
陈菩早知会有这么一出,回司礼监换了那身浊衣,便直接去了乾元殿。
正迎上乾元殿的老太监张公公匆匆走出来,看到一身宝蓝蟒袍的陈菩到此,一副见了活菩萨的模样,将手中拂尘一甩,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太监帽:“厂公可来了,今儿个乾元道上那一出您可见着了?”
“四公主在里头?”陈菩微微颔首,似乎听到了乾元殿里少女哭闹的声音。
禁庭里的四公主在哭闹讨人心疼这件事上似乎并不如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公主精通,陈菩心中有些发烦,两道阴柔的眉轻蹙了下。
“可不嘛,与万岁爷闹上了。非说今天是六公主教唆鞑靼小可汗的狼奴欺负她,然后六公主就被厂公您带走了,还说您偏袒六公主。”
“可询问了宫人,哪有人看到六公主在场啊。且六公主向来深居简出,也不知怎么背了这黑锅。万岁爷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呢,正要叫老奴寻您过来。”张公公连连点头,伸手将陈菩请进乾元殿。
末了忽的想起了什么,又提了一句:“也赶巧慎王来了,到底是亲兄长,不然六公主真要被发落了,其实六公主也怪可怜的。”
张公公无奈叹息着,只觉得李宝儿有些大题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