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睦一摊手:“我也没让你必须说实话啊。”
  *
  气死,气死,这个世界太污浊了。
  不过杨糕也算扳回一局,至少通过她的身份证得知她叫“陈睦”,是浙江杭州人。
  这带来了丰富的信息,但他现在暂时不想多说什么,单纯地沉浸在了对“性本善”的怀疑当中。
  而陈睦已经半抱着臂打了报警电话,声音人五人六的:“对对,就是从橡皮山往茶卡方向的那条路上,路东边……没有的,没有人员伤亡……对,因为那段路属于无人区,我就把驾驶员带上了……哦我不是驾驶员——来来来,驾驶员接电话。”
  杨糕本来还惆怅着,一听说警察要找自己,一下子紧张上了。
  看得出他有点不想接,但人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已经塞到了他手里,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啊,喂……对,是我开的,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开着开着闻到有味道,我怕伤着人才开下去的,然后……不不不,我不是车主,这是我爸的车……登记汽车报废?好的好的,我之后让我爸去登记……名字吗?我、我叫杨糕,木易杨,糕点的糕,身份证号是……”
  听到他说自己叫“羊羔”的时候陈睦一愣,还以为他是把艺名或者小名说出来了,没想到还真有叫这名字的。
  她往自己引擎盖上一坐,抬头看着这小子打电话。
  还挺反差的,这么大个个子,也不是什么乖巧孩子,偏偏叫个“杨糕”。
  但随着陈睦越看越久,却又隐约觉得这名字一点儿没毛病——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就是说这个不知者无畏的傻劲儿吗?没见过世间险恶,一切行动以真善美为主导,也算是个天真烂漫的小羊羔。
  正这么想着,那边电话就打完了。
  手机还回陈睦手上,上面都有手汗了。她一边揣手机,一边把视线一收:“至于吗,紧张成这样?”
  杨糕倒知道她盯着自己看了老半天,但这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姐,你知道汽车怎么登记报废吗?”
  陈睦还真知道:“带上材料去你们当地的回收报废厂业务部填单子。”
  “什、什么部?”
  “回收报废厂,业务部。”
  “带什么材料?”
  “那么多我哪记得。”陈睦给他个白眼,“你刚刚电话里怎么不问?”
  “我……”杨糕也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原来这是可以问的吗?
  他走开两步,又走回来,很忙的样子:“那我现在应该……”
  “你应该给你爸打电话,让你爸去处理,你又不是车主你能干嘛?”
  “可是是我把车搞坏的啊,我得把事情解决吧……”杨糕又走了一个来回,“而且我爸也没烧过车啊,他知道怎么登记报废吗?”
  “你爸可能不知道怎么登记报废,但他知道怎么查、怎么问。”看他这么紧张,陈睦反倒把语气放缓了,“你怕什么啊,你又没犯法,怎么跟警察打完电话就跟个逃犯似的。”
  “你才逃犯呢!”这话说得太真实,杨糕忙不迭地反驳回去,脸也随之红了。
  他试图挽尊:“我不是怕,我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做错什么事?你说炸车啊?”
  “嗯……”
  “这算什么做错?”陈睦失笑,“这不是碰上交通事故了吗?你自己没事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杨糕却还绕在里面:“但是毕竟是弄坏一辆车,还被警察找了……”
  ……这是怎么个脑回路呢?
  陈睦试图跟他掰扯:“那马路上天天有汽车剐蹭,每一起都有交警管的,难道这些都是犯错吗?”
  “剐蹭和炸车还是不太一样吧……”
  “那我也炸过车,我怎么就没觉得自己有错呢。”
  “啊?你怎么也炸过……”
  陈睦凌空丢了瓶矿泉水给他,打断施法:“赶紧的吧,该打什么电话赶紧打,别在这磨磨唧唧的。这世上没那么多错可犯,警察也不是你们班班主任。”
  “你……”杨糕被挤兑得想还嘴,但心里又知道这话本质上是安慰他,于是一种又气愤又宽慰的复杂情绪在他年轻的身体里交织。
  怎么会有这种人,安慰人都安慰得这么难听。
  他幽怨地看了陈睦一眼,到底还是先把这口气咽下了——该说不说,陈睦的话确实让他鼓起了跟家里打个电话的勇气。
  他看着通讯录里“爸爸”的字样,做了几次深呼吸。
  然后手指头一拐,手机往耳朵边一放:“喂,表姐,有个事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我爸哦……”
  *
  太费劲了,陈睦也忍不住去想自己有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悲的年纪。
  结论是有的。
  那时候看见天高,自己却羽翼未丰,可人们不是都说“天高任鸟飞”吗?于是就怀疑,自己是那个没用的“笨鸟”。
  现在想想,那个阶段也挺窒息的,那种对挣脱束缚、掌控自己人生的渴望,和现在这种对重振旗鼓、寻求人生意义的探寻,也不知道哪个更难熬一点。
  打完这通电话,杨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心态放松了不少。
  毕竟表姐也没有责怪他什么,只是反复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于是手机一揣,终于又是那副故作可靠的样子了:“嗯……可以了,要不我们现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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