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琴把东屋的小稍间烧暖了,榻上也铺了厚厚的毛毡。
她歪在引枕上养病。一侧矮柜上摆了一大丛水仙,窗外雨雪霏霏。这样有花有雪,躺着也不会干寂寞了。
雪砚拥住被子,轻声问李嬷嬷:“......他呢?”
“方才宫里的曹公公又来了。说皇上已得知将军遇刺,新奶奶受惊生了病。遣人送了些药膳过来。哎,咱府里这恩宠啊......”嬷嬷词穷地摇一摇头,骄傲极了。
雪砚怔忡着,目光飘得远了。
受那梦境的影响,她一听“皇上”这二字就起鸡皮疙瘩。且不论梦的真假,单说皇上这耳朵也太灵了。昨夜受惊生的病,今天就来送药。
真让人不寒而栗。
刘嬷嬷端来粥汤和小菜,摆在了描金乌漆的小炕几上。她勉强喝了一勺,胃口怎么也张不开。想是昨日呕得太厉害,伤到胃气了......
雪砚睁眼望着窗外,静静地出神。
“可好一些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她回眸一笑,望着丈夫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想到昨夜痴话连篇的样子,不禁霞飞双颊,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了。
“四哥。”她拗起身来。周魁把人摁回去,掇张杌凳坐到榻边,伸手探了探额。“嗯”了一声,便端起粥汤喂她。
她摇头,轻声说:“我方才吃得太饱了。”
“嬷嬷说就吃了一口。”他像个冷面判官似的,无情揭穿了她。
雪砚无奈,又病歪歪地吃了小半碗。之后就靠在引枕上,不胜虚弱地喘了会儿。两相对视。她自惭地低了头,抿嘴笑了。
他“哼”一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低声咕哝说,“你又冷笑。我要给四哥送一面彩旗子,上头绣四个大字。叫‘冷笑大师’。”
“你不是爱听么,让你听个够。”他故意硬梆梆地说。
她难为情了一小会,认账地把眼抬起来,拿一种温柔又璀璨的目光瞅着他。周魁不言语了。他被一种力量拽住,沉到这目光的深处去了。
他像石头般静坐了一会,慢动作地把炕几撤到一边。
将妻子揽到了怀里.......
两口子互相怜惜,怎么心疼对方都疼不过来似的。
正缱绻情浓,柔肠百转......外头忽然说一声:“老祖宗来了。”雪砚吓得把他一推,恨不得把人甩到三里开外去。
只是他这条虎躯好像有几吨重,这一推非但没撼动他,自己的后脑勺倒差点弹到墙上去。他一把揽住她,又笑又气地低斥道:“没出息,慌个什么!”
一霎眼,老祖母和二嫂、三嫂的脚已迈进了小稍间。
见这两口子熏红熏红,嘴上艳得像抹了口脂。顿时尴尬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屋里一室芳气,暗香袭人。老四媳妇卧在病榻上,好比一幅活的“海棠春睡”,病态更增其妍,憔悴不掩其媚,一眼瞧去,真是千般娇态,万种风流。
哎,女人见了也心里一荡呢。
周魁已恢复一贯的臭脸,淡淡地敬称一声:“祖母来了。二嫂,三嫂。”便抬脚往外间去了。祖母沉着脸,仿佛在用最严厉的眼神谴责孙子:你这没轻重的东西,媳妇病了还闹她!
雪砚这时拗起身来,“祖母,二嫂,三嫂。”
“快躺好,躺好。”老祖母满脸放晴,扶她躺回了引枕上,“今日可好一些了。”
“劳祖母挂心,好多了。”
三嫂笑道:““你也忒没用了些。死几个人吓成这样。”
“三妹。”二嫂温温地喝止她。
二嫂是一个皮肤较黑的敦厚妇人。三十多岁,性子沉默不怎么响。
雪砚望着眼前三张面孔,蓦地想起梦中结局,死的死,散的散。一时,心中勾起无限酸楚来。假如皇帝想覆灭周家,这些老弱女眷又碍着他什么了?
老祖母见她双眼含悲,盈盈欲泣,叹息着拉起她的手说:“难为你了,嫁过来几天就受这样的罪。不该的,不该的。”
“祖母言重了。是我自己没出息,胆子太小了。”
“哪能怪你?寻常人家女子有几人见过那些场面。”祖母安慰地拍一拍她,“.......中饭吃了些什么?”
“方才喝了些米汤。”
“再多吃一些,病就好得快了。”老祖母见碗里还冒着热气,就亲自舀了递到她嘴边。雪砚惊得无所适从。“诶呀,这样我可要折寿的。”
“折什么寿,祖母喂你吃可不准拣嘴。”这老祖母虎着一张慈祥的脸,哄着她吃。雪砚再没胃口,也乖乖地张嘴了。
三嫂在一旁直啧嘴,好像酸得葡萄架也要倒了。
雪砚一笑,虚弱地调侃道:“祖母,你也喂她一口吧。”
祖母扭头,呵斥小孩一般说,“等你四妹吃不下了,剩你一口吧。”
一时大家笑开,一片和乐。
雪砚牵动了血气,不免掩嘴咳了几声。
这病中妍态,比西子更胜三分。祖母叹一口气,低声嘱咐道:“你们小两口年轻,祖母少不得要倚老卖老絮叨两句了。这女人啊,在病中最受不得磋磨的,他要是由着性子来,你可不能依......落下病根儿,小命儿要没的。”
二嫂、三嫂在一旁都不好意思了,捂嘴直笑。
“诶呀,诶呀......祖母,”雪砚羞得无处可遁。想起方才的不庄重,脸皮要破个洞了,“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