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次日是一个明晃晃的大晴天。
  万里晴光普照,雪上袅着一层蓝烟。整座府邸美仑美奂。两口子早就用过了午饭。等到阳气最盛的午时,雪砚穿上了厚暖的大氅、皮靴,随丈夫逛府园子去了......
  昨夜躺在枕上时,两人已咬着耳朵交流了一番。
  她认为,“鬼卫”几乎每天都要向皇宫报告,肯定有一个极易操作的简单方式。
  没有风险,就在手边。
  玩多少次也不易被人发现。
  他哼一声说:你说的当然没错。你四哥这一年多来为这事儿扒了层皮。眼睛不放过空中每一只鸟,水里每一条鱼,墙边的每一只瓮,地上每一根竹子。
  就连水井下面也派人暗探过了。
  一切所能想到的,包括“地道”、“风筝”,“水漂”,“秘影”,“瓮听”,“烽火”,“信鸽”,“阴符”,“兽传”古往今来近二十种“间子”手段,全都一一排除了。
  “嗨,四哥你的经验太足啦,把事儿想复杂了!”
  秘密肯定就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雪砚固执地这样认为。
  消息是从这府邸传出去的。天知地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知。雪砚相信,她只要把这园子看熟了,看成亲的了,这里的草木山水都会向她告密。
  丈夫一听这四六不靠的孩子话。基本已对她不抱太大期望了。
  只说一句:“嗯,说得有理。”
  这一日的游园就纯属陪她玩了!
  可她倒认真无比,瞪着一双溜溜的大眼与府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座小山相认。有时还驻足停步,盯着一堵墙、几片树叶瞧好久。
  傻了一样。
  阳光溶溶,雪色漫漫。这一幅活的寒冬水墨里,错落分布着梅花、苍柏、松萝,山石,屋宇,各个是奇美绝美的样子。
  可她却没有赏景的激情。
  她的眼里光芒冷静,有如宝石。
  从午时到未时,走一会歇一会,一个多时辰就搭进去了。他忍不住带着谑意问:“你看熟了没,它们现在是不是亲的了?”
  雪砚抬起脸,软着眼神对他说,“我看熟了。是亲的了。”
  神采好温柔,好像整座府邸已成了她的孩子。
  “是吗,怎么个亲法?”
  雪砚摸着一侧的围墙,慢慢地说:“这一路走来,共行了一万四千步。路上有四棵玉兰,五棵罗汉松,两株海棠,一百二十棵竹子,七棵翠柏,十棵雪松......八座小桥,小河长八百六十步。屋脊十五个,瓦片......所有这些我都记住了,是我亲的了!”
  她滔滔不绝地报着数,叫他大大地吃了一惊。皱眉不置信地问:“你全记得住?”
  “嗯。”雪砚点了点头,“我瞄一眼,脑子里就刻画下来了。很好记的。”
  周魁不眨眼地瞅了她好一会,一拍身边的围墙说:“这面墙有多少砖,多少孔?”
  雪砚前后瞄了一眼。两三息功夫就说:“这一面墙长二百步,高七尺。用砖三千零八块,中间的十字镂空的小孔有一百八十个。”
  简直神了。
  周魁静了好半晌。大步走去把十字镂空的眼儿数了一数,果真是一百八十个。他的眼睛定定望着妻子的玉颜,心里又天塌地陷了一回。
  又是一次很严重的颠覆。
  雪砚被这目光羞红了脸,低声说:“......哎呀,你想喊姐姐就喊嘛!我受得住的呀!”
  “哼。”他失声笑了,忽又不解地问,“可是,这样数得清清楚楚的,又有何用?”
  “我打小见到什么都数。”她把脸抬起来,柔柔地望着他,“四哥你信不信,这世间万物若用术数的语言来讲,就简单多了,明朗多了。能让人撇开‘色声香味触法’,看透许多看不清的事。”
  “比如,你看到了一些什么?”
  “我看到皇帝为咱家建的这座府,至少有七八处是可以拿来传讯的。”她轻声说,“从术数角度来看的话,天然有‘密约’之效用。”
  周魁听得心下剧震。“......比如?”
  她却“呃”了一声,不说了。笑着把头别开:“那你先说,以后还敢不敢把我颠来晃去的了?”
  他狠狠敬她一声冷笑,“废话,当然敢!”
  她把身一扭,轻声道:“敢我就不说了,你必须给我认错儿。快认!”
  他端起一脸的将帅威仪,肃杀地说:“再敢对上官撒娇,立刻取消执行任务的资格。”
  两人不务正业地拉扯着......
  墙外飘来了清悠的钟声。透过墙孔望去,声音是从一座气象庄严的道庙里出来的。与这内墙就隔了二十来丈。
  定睛望去,见那匾额上写着“九天圣母宫”。
  “诶,这难道就是玄女娘娘庙?”
  “嗯。周家的家庙。”
  “祖母就是来这磕头的?”雪砚问。
  “嗯。”
  “外头的人也能来这儿拜不?”
  “不能,这还是在周家的地盘上。庙里也就两个女道长,长年闭门修行。”
  “她们现在是在做道场么......”雪砚喃喃地说。
  “大概吧。”
  沐着午后的暖阳,夫妻俩听了一会悠扬的“报钟”声,伴着滴水铃子和磬鼓,另有一种不同凡响的滋味。道庙离二人的正院比较远,她进府七日也不曾听见过。
  今儿倒是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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