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魁躺着没动,喉结在脖子上直打滑。
  脸却像冻僵的硬土,化不开。
  雪砚蜷到在他的胳膊边,像准备殉葬一样安安静静。也不敢有亲昵之举,唯有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一只眼流惭愧的泪,一只眼流心疼的泪。
  隔了好一会,他粗浑的老虎嗓子才开了腔,问道:“你说一说,你对不对?枉我掏心掏肺地疼你,你倒好,半夜三更不亦乐乎地作践自己。”
  “我不懂事。”她忏悔一声。
  周魁瞪她一会,把人拉进了怀里。“行了,不哭了。书先没收两天。两天后看你的表现。”
  雪砚没想竟蒙此大赦,赶紧疯狂表示拥戴,点了十个头也不止。
  “嗯,嗯,好!”
  这眼泪说没就没了。“四哥你真好,不跟我一般见识。”
  他一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样子,恶声道:“你还好意思哭。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雪砚只要书不被夺走,就比死猪还耐烫了。随他怎么教训都认罪。说什么都“嗯嗯”拥戴。甚至加入他,一起快乐地批判自己: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不慎独。糊涂油蒙了心,比那刚断奶的孩子也不如了。”
  他爱恨交织地说,“你现在忏悔得一干二净,下一回兴头上来,还是会一瓶糊涂油闷下去。”
  “不会的,我证明给你看。”
  “......少来这一套。”他无奈地撇一撇嘴。
  “你还生不生我气?”她轻轻地问。
  他也轻轻地答:“生。肺也要炸了。”
  “你这么疼我,舍不得损失一只肺?”
  他立刻把手伸过去。
  她没出息地求饶起来:“啊,不行了,我的腰子。”
  他回敬一句:“你连命都要给我,一两只腰子算什么?”
  “我统共就两只......”
  “......”
  腊月二十六这一夜,终于清静下来了。
  闹一场,哭一场,最后仍是一个被窝窝,相依相偎地闭上了眼睛。
  床头打架床尾和,新婚夫妇就这样经历了第一次的小摩擦。
  到腊月二十七,又是贴心贴肺的小两口了。
  天气晴冷,没有风。
  按之前说的,破解了“密约”后要奖励出去玩一趟,这一日周魁践行了承诺。带她去那花花世界里散个心,顺便把那看书的瘾头断一断。
  雪砚一下子上劲儿了,兴奋得六神无主。
  家里管教太严,十岁后她就没再逛街游玩过。这又是一次美梦成真,高兴得都有点糊涂了。坐在马车里时,忍不住表了个白:“四哥,早知嫁了你这么好,我当初一滴泪也不会浪费呀。”
  周魁一侧目,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你还哭过?不愿意?”
  她连忙堆起一脸讨好的笑。
  他假装冷淡:“哼。不愿意的话,现在退货也行。”
  雪砚故作惊喜,不无期待地问:“诶......你这话当真么?”
  丈夫瞥着她,脸上真的冷淡了下去,“当真又如何?”
  “当真我也不退货。”她笑微微地往他肩上一靠,甜蜜地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哼。”
  京城的主街道由一个“十”字切出来的。
  中轴从皇宫向前,贯穿了南北。东西向横着一条富庶繁华的大街。商铺云集,每天几十万两的金银在这儿进进出出。
  离家较近的“西大街”更是财气横流。各类名声斐然的食铺,酒楼,钱庄,镖局,鞠场,教坊司......汇成一片盛大的浮华。
  雪砚置身其中,被这嚣嚣红尘惊成了一个孩子。
  眨眼也忘记了。
  街市口热闹极了。吹竽鼓瑟,斗鸡走狗,六博蹋踘。打擂的,卖艺的,吞刀吐火演幻戏的(魔术,秘术),各有各的精彩。
  还有教坊司的女子当街玩蹴踘“白打”的,不设门也无对抗,只踢千姿百态的花样:转乾坤,风摆荷,燕归巢,双肩背月。
  拐蹑蹬捻,英姿飒飒,各个有十八般武艺。
  那些女子没一个像她戴着面纱的。
  雪砚瞧着,羡慕几乎要从眼里滴下来。她就像九天仙女落进下界,被这万丈红尘迷花了眼。
  “四哥,那里有人在演幻戏。”
  “嗯。”周魁素来不喜幻戏。这东西就像一种凶猛的毒草,在民间已发展出诡谲、阴森的势头了。每年都能整出几桩大案、奇案。
  他屡屡递呈折子上表,劝皇帝禁止幻术表演。那人偏嗜爱这些妖妖鬼鬼的把戏,不肯纳谏。可见,神秘就是天然的迷魂药。
  连见多识广的皇帝也上瘾。何况他这天性灵动的妻子?
  见她此刻惊奇如一个孩童,少不得带去见识了一回。
  果然,她一眼入魂,赖着不肯走了。
  看人家在地上种个瓜,立马生出一大片来;有表演“穿墙窥天”,“断头复生”,还有“骷髅傀儡戏”。一个矮个儿的老头当街吆喝:“影子易容术,来瞧影子易容术啰!”
  一帮看客被他张罗过去。
  那人说,只要取一瓢“影子”喝下,就可易容成和一模一样的人。“谁想试一试?”
  一个脑满肠肥的憨少爷说:“不信。你喝我的影子!”
  那矮个儿老者蹙着腰身,嬉笑着上前。手舞足蹈一番造作,从少爷的影子里取了一瓢,那空瓢里顿时汪起一团黑,仿佛灵魂的汁液被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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