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他不能说话。
只是剧烈抽搐着,灵魂仍在火海里。
儿子们撕心裂肺,谁也受不了这恐怖的打击。周家应该死在战场上,绝不该这样一种死法啊。“爹——爹啊!”
三嫂说:“神药,我回去拿神药!”她一阵风地刮走了。
雪砚也浑身抽搐,望着哥嫂们在爹身边崩溃。老祖母拄着拐,被丫鬟搀了过来。口中挨了打似的嘤嘤着。
雪砚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祖母的印堂黑得都能磨墨了。一看也是大限将至的样子。
她猛一下想起来:皇帝前日过府时驾临了一趟东府,亲切关怀了国公爷和老祖母。雪砚眼前一黑,内幕一下子全明朗了。
原来,爹也被皇帝吸走了气运?
他连这些死忠的老臣也下手!这是见人就薅,只要会喘气的就不放过?还是说,想用这种方式对周家斩草除根?
雪砚的五脏六腑凝成了冰。
国公爷烧伤太重,等不及三嫂和府医来了。
弥留之际,奄奄一息地喊:“老四,老四呢……”
他以为自己声如洪钟,还是个威风凛凛的老父亲。出口时,声音细得像蚊子。父子俩斗了一辈子,临死他最挂念的还是那个给了家族无上荣耀的逆子。
那个最小最优秀的儿子,是他的毕生理想啊。
多想在临死前再瞧他一眼。
可是,他究竟去了哪里?四星,究竟去哪里了啊。
“老四呢……”爹垂死地喊。雪砚浑身发抖。她想到四哥将来若听说这一幕会是怎样的心如刀割,难过到了极点。
三哥涕泗横流,粗声说:“爹,我是老四,你挺住一口气药马上来了。”
国公爷张了张嘴,不喊了。他心知,自己的时候到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死法。太窝囊了。夜里起来撒个尿,竟不小心把灯打翻,点燃了帐子。
偏偏人又磕在床框上,昏了过去。
偏偏护卫都瞎了,聋了,半个屋子都燃了才发现。
人怎能倒霉到这地步的呢?国公爷自诩是个老英雄,对这结局倍觉不甘啊。可是,生来死去的事谁能自己做主呢?
他抽搐着一挺身子,撑住最后一口气诵起了祖训。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把这话作为精神至宝传给儿孙:“周家子孙,以武立家,忠君报国。浴血疆场,为国为民,忠勇立世……”
一群人嚎啕大哭。
他死得窝囊,但也死得纯粹。
没能浴血疆场,但也算忠勇了一辈子。
大家的哭连成了一阵声浪。
丧事正式临门了。
火还在烧,国公爷那一屋的富贵化成了灰。
老祖母哭得瘫在地上,忽然嘶声喊,“儿子,你死得太惨啊。”一口气没上来,就厥了过去。她年迈的身躯倒在地上。
这一厥就没再睁眼,遗言也没交代一句。
“祖母——!”
事情惨上加惨。又是一阵大乱。
一身焦黑的雪砚躲在树窝里。
眼泪腌得脸上生疼。她感觉天地在身上挤压着。死亡的浪舌刷着皮肤。冥冥中似有阴险的声音在说:做好准备,下一个就到你了。
周家在这一年注定要遭的一场劫啊。
虽然她用尽力气阻止,丧事还是在夏天到来了。依然因皇帝而死,换个方式发生了而已。
哭声和梦里一样。悲伤在每个人的嗓眼儿里呼啸着。
男人女人都哭成了无助的孩子。
雪砚感到大悲大恸的声浪流经着自己。
疼痛已变得麻木、最冲击的一股劲儿缓过去了......她原地消失,回归了真身。这样做显然是明智的,被火焚身的至痛,总算没波及孩子。
等下次幻身再出去,就会像回炉重造了一遍。
仍是全须全尾的。
此刻,她纹丝不动地坐着。身体的感受十分错乱。忽寒忽热,忽重忽轻。唯独不觉得疼。心脏的地方好像被野兽的锯齿啮咬着。
雪砚坐了许久,许久……
东府里,周家子孙已哭得声嘶力竭了。互相劝了劝,才勉强打起精神来面对丧事。棺材、寿衣都有,白缦麻布也不缺。
之前抢购潮时,大嫂颇有先见之明地置办全了。
这会子是现成的。
一转眼天就放亮了。搭灵堂,发讣告,请和尚道士……大家紧锣密鼓地忙。再悲再伤,公府的体面不能丢。
女人们为此操碎了心,脚都不能沾地了。百忙中又要不时扑到灵前大哭一场。哭完了,再风风火火地忙。
男人们却顶不了事。来客吊唁时陪一陪酒,一起掉个泪罢了。
嫂子们照顾雪砚有身孕,凡事不劳她插手。
甚至她一哭就要来劝,“你仔细着些,别伤到身子。”
雪砚沉默地掉泪。
心里霍霍地磨刀子。可是,刀子磨再快也没用。她想不出在没气运的情况下如何复仇。更何况,皇帝有没得到另外的能力或法宝,现在还不清楚。
说不定等她想到了法子,自己也进棺材里去了。
到了中午,宫里来了人递话。
说皇上惊闻噩耗,彻夜痛哭不止。传旨说:午后会亲自来吊唁。
寻常送个挽联就很了不得。哪有皇帝亲自来吊唁的道理?亲朋宾客闻言,纷纷感慨落泪:周家的荣宠顶天了。老国公虽死而不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