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在万千幻境中历练下来,他的实力差不多能横着走了,不惧夺运的小把戏。
  更何况,师父当初还留了一手。
  那时皇帝被阉,他老人家行了个善,用泥巴为他重塑了尊严;但是,那一份好心并不纯粹。——或许早料到了那人有邪心,他在泥巴里掺了咒术。
  那咒术已长在皇帝身上,深入骨髓了。
  不管他夺多少运,一旦启动咒术,弹指就能化作尘土。
  周魁曾想过找他算账。当时以为爱妻已死,内心一片入魔的漆黑:想自己为这天下失去了一切,做皇帝的却暗度陈仓,跟敌人搂一块儿去了。
  干脆,谁都别活了吧。
  毁灭更加合理。
  没想到,半路遇上了莫若空……那厮有一张至贱的嘴,张口就说“将军夫人的脖子雪白”,被他逮住,往死里虐了一顿。
  逼供一番,方知她和儿子还活着。
  于是,算账的心思也瘪了。立刻启程南下,四处寻妻。这才有了这一场团圆。如今,爱人活生生地坐在眼前,温声软语,如花似梦,如何还提得起复仇的劲呢?
  更何况,灭了皇帝谁来接他的烂摊子?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周魁的私心里不愿的。当将军已是一个倒霉差事,当皇帝更如此了。
  他这样的世家子,打小在浩然家风里成长;一旦责任上了肩,必然一番呕心沥血,不敢有负苍生。
  可若那样过一辈子,和困在囹圄中又有何异?
  临了,兴许还会在史书上落个骂名。周魁如今活明白了,也淡泊了。不想去自找罪受。他宁愿沦落乡野,也不想浪费生命造这个反。
  至于儿子的那条谶语,更是希望不要成真。自家的小毛头将来当个木匠好了,和尚也行……就是别干皇帝的营生。
  **
  一夜风雪,天摇地颤。
  山林鼓荡着“哗哗”的风声,狂澜不绝于耳。这样的时候,石砌的屋子就让人很安心了,像睡在坚固的堡垒中。
  只不过,这一夜雪砚的睡眠仍是潦草的。
  一股活泼的情绪总在心头雀跃着,叫她睡不深。
  不时就把眼一睁,看一看新生的儿子和归来的丈夫。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花好月圆”是确凿的,是她正在经历着的当下。
  幸福得不太踏实,像飘在云朵里。而每一次醒过来,四哥都会握她的手,或在额上碰一下,让她踏实下来。
  也让他自己踏实下来。
  四哥没有睡。像要一次性弥补所有的亏欠,一直在旁边守着。夜间娃儿哭了一次。嗓门儿叽里哇啦的响。
  这个十五寸长的小人儿脾气嚣张,声声具足血性。
  当爹的太喜爱了,主动请缨换尿布。他大气儿也不敢喘,满手都是拙劲儿。弄完了,一脑门子的汗。“好家伙,软得吓人。真怕一不当心把小骨头捏碎了。”
  雪砚问他,“喜不喜欢宝宝?”
  他的笑眼冲她发光,“当然。”
  “有多喜欢?”
  “喜欢得心里直哆嗦......你生的四哥能不喜欢么?”
  雪砚一笑,亲夫妻明算账地说:“那好,以后换尿布的活儿就由你包啦。”
  “哼,搁这儿等着呢。”他俯下来,惩罚似的咬她的脸。
  他们的笑惹儿子“嘤”一声,把眼睛睁开了。
  笑声便止住了。夫妻俩一起愣着,同时经历了一阵柔软的心悸。虽然两人已修得许多智慧,洞达了世态人情,可在这一刻同时向天真臣服了。
  生命幼态的娇嫩与美好,彻底将二人攫住。
  瞧得痴了。
  这是与爱子的第一次凝视。夫妻俩都忘记了呼吸。在小肉团不聚光的眼里,仿佛汪着一抹隔世带来的深情,清清的,润润的。
  一下子把爹娘的魂儿都吸了进去。
  两人的心融化冒泡,同时酥到骨子里似的兴叹了一声。
  “噢......四哥,小家伙睁眼啦。”
  “嗯。”丈夫的喜欢快溢出来了。忽然俯身凑去,想一亲儿子的芳泽。
  雪砚赶紧一把拉住,娇嗔道:“请自觉一点!你这下巴连我都受不了,儿子经得住你锉?不准亲。”他“嘿嘿”笑了,服从了管教。过一会儿,却把锉子般的“亲亲”全转嫁到她脸上来了……
  以前的四哥没这么黏糊过。他眼里泛着温柔的湿光,不停她说一些感激的悄悄话:“媳妇儿,你生了一个好可爱的儿子......谢谢。”
  雪砚见他这样喜爱,幸福得满脸通红。嘴上却揶揄道:“哼,这就叫母凭子贵么?以前也没拿人家当颗菜,现在还谢上了呢。”
  丈夫庄重地说:“胡说,你在四哥心里可是一颗又鲜又嫩的小甜菜,好吃极了。”
  说话,便挨了好几下又鲜又脆的小拳头。
  他爱极了被捶的感觉......
  等天亮时,四哥已给儿子取好了名字。她迷糊地昏睡时,他脑子里想了十七八个名相。推衍命理,小心翼翼......
  最后,定了一个“旷”字,周旷。
  真是天下第一急吼吼的爹。别家的娃儿向来先定个乳名,学名并不急着取的。他倒好,一口气把成年后的表字也想好了,周旷,字“无住”。
  雪砚咀嚼一番,瞥着他问:“周旷,这名儿可有说法?”
  丈夫神色温柔,“四哥老大不小才得此一子,希望他一世无忧,逍遥自在。日后,安居于道德之乡,游心于旷埌之野……故而取名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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