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今日进城时,还看见了以前军中的部下。
  想必重兵已秘密潜伏,打算一举扫荡强人,平定天下之乱。
  夫妻二人互相看看,各怀心事似的沉默下来。摒却私怨不谈,两人都希望皇帝能成功。最好长长久久地坐在龙椅上。
  别下来了……
  那样,一家人在山中的神仙日子就更加纯粹,更心安理得了。
  四哥转了一个话题,望着她的画问:“画的是你师父?又打算做功课了?”
  雪砚轻咳了一声。
  没错,画中人物是师父......
  以前的绣像在抄家时不见了。
  雪砚倒是不担心“画境”空间被毁。那不过是一幅普通绣像。倘若师父乐意,在任何画像中都能辟出一个画境的。
  所以,她决定自己画一幅。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已画到一半了。
  云蒸雾绕,霞衣仙人。慈悲清和,顾盼有神。和以前绣像上的有些出入。可是这也不打紧,这就是她的心映照出的师父形象。
  想到以前做功课的傻样儿,心里划过了怅然的感觉。磕头,这种听上去是毫无意义的愚人行为,曾被她当作唯一的救赎,一丝不苟地去践行。
  而今回想,莫名地很感动……
  这一生中,能心无杂念地践行一件“无意义”的事,本身已是一种超越。只可惜,失忆期间一切都中断了。如今,也很难再拾掇心情,一如既往了。
  “师父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当然。情有可原嘛。”
  雪砚默然片刻,才说:“.......哎,我受到师父得天独厚的荫庇,却没能挽救周家;也没能阻止天下乱局,哎,我真是没脸再跑师父跟前去了。”
  “怎么会呢媳妇儿,你的脸皮一向很厚。”他戏谑一句,得到了一记小拳头,才温声说,“放心吧,你师父从未说要你当天下的救世主,也没要你拯救周家.......所以,别自责自怜了。”
  雪砚望着丈夫。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师父在梦里说的话,单纯想救她这个小家罢了。追究到根本上,可能是想救她的儿子,让他顺利出世吧.......
  雪砚征求似的问丈夫:“那我还要不要继续磕头呢?”
  “随你自己的本心嘛。”
  修行是十分个人的事。作为丈夫也没法替她做主啊。
  雪砚侧过头,傻傻地出了神。忽然说:“四哥,你说长生......究竟是咋回事呢?”她虽然有过一次小悟,见思上的困惑仍然很多。这是一个想不透的问题。
  丈夫不解似的,“嗯?”
  雪砚想了想,悠悠说,“世间一切是无常的,恍如幻梦;那长生呢,难道就是真实的么?”
  四哥慢慢搁下杯子。以一种庄重、威严的语气说:“过来坐为夫的腿上,我告诉你。”
  她眼皮直跳,鄙视道:“夫君言辞轻浮,想必也没啥高见。”
  “那就算了。”
  她瞪他一会,“忍辱负重”地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坐下。好像为了真理,多大牺牲都愿意;多少肉都肯割。
  四哥笑起来,一条胳膊像铁箍环住了她……
  雪砚一把推开他的脸,十分矜持地说:“你的高见呢?”
  他咳一声,拿乔似的顿了一会。方才说:“你方才问,长生是不是真实的?”
  “嗯。你最好言之有物。”
  他说:“假如你指的是永远活着不死,当然不是真实的。”
  “为何?”
  四哥撇嘴微笑:“因为这样的‘长生’,不过是无常的反面。还在二元对立的观念里。就算活十万岁,本质上,都在时间的概念里。”
  “而时间,不过是一种幻觉。”他确凿地说。
  雪砚注视着他的眼。见那森黑瞳孔里闪着睿智的光,她心动得厉害。爱的感觉像温泉一样经过了她的心。
  四哥也望着她,轻声说:“时间不过是造物的幻术。只要还在时间中,任何人都不可能见到宇宙的实相。”
  “就好像只要还存在一丁点儿自我,一个人就见不到真理。”他断言道,“再伟大的思想都将是片面的。”
  雪砚怔怔望着他。忍不住伸手,缓缓地描摹他英挺的轮廓。眉骨,鼻梁,下巴......
  “算你有点东西。”
  “满意吗?”
  她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却又没头没脑地问,“四哥,你说,想要长长久久地占有一个人,是不是一种可悲的执迷,非智者之所为?”
  他的脸刷一下红了,眼睛往旁边飘了飘。
  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他既不说对,也不说错。却故作正经地说:“你想长久地占有谁?我可是很贵的。”
  “……我要不起怎的?”
  他立马矜贵起来了,“依恋是一种灵魂的病态。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该精神独立,不依恋任何人是最好的。”
  “可我已经很依恋你了,怎么治?”
  他的脸红红的,表示十分同情:“不怕。我也很依恋你。咱俩正好做一对病友。”
  雪砚感慨,“哎,我们真是满嘴大道理的伪君子呀。”
  她以极少的主动吻了他。
  丈夫的虎躯立刻瘫痪。骨架子也几乎散了。他的一双眼睛转瞬即充了血……
  两人的相处总是这样,从正经到戏谑从来都无缝衔接。有啥说啥,天马行空。动不动就是一场干柴与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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