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想不通的是,为何梁扶一心求死。只要他不隐瞒陈家所为,此事便与他无关。
  梁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又为何一定要守着它死?楚典史想不明白。
  愫愫:“陈弼可抓到了?”
  “这……”他从思索中回神,窘困地挠挠后脑勺,“下官无能,只抓到陈弼几个心腹。”甚至连抓到陈弼这几个心腹,他都折了不下十人。
  “那些暗卫也没活多久,一被抓便吞毒咽了气。”
  偌大一个朗州城,竟无一人知晓陈弼行踪,将人绳之以法更是天方夜谭。
  他叹了口气。他自小生在朗州,继承父业入衙门做了个小小的典史,经手的也大多是小偷小摸一类琐事,连命案都鲜少处理。以为一辈子就如此这般过去了,哪知这回却摊上了此等滔天大事。
  陈家与祝家上一代便结为二姓之好,关系可谓盘根错节。祝家又与江南西道财税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几日祝家每日都派人来衙门,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审时度势,勿要不自量力,与陈祝两家为敌。
  他若有太守大人的态度一半强硬,也不至于落到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的地步。
  仵作验过尸后,确认是死于虎口无疑。楚典史正要回衙门,愫愫拉住了他,问道:“大人可否将这支箭给我?”
  “这……”楚典史面露犹豫,“赵姑娘,兹事体大,这箭放在您手中,怕是要引来祸事啊。”
  “大人只需借我一晚便可,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将这根箭送到您手中。”
  “既然如此……那好吧!”楚典史到底还是松了口。
  夜里,愫愫带箭回了家。
  院子已灭了灯,但头顶着一轮玉镜,院子里溶溶的月光流淌着,并不显得黑沉。
  凉亭里一盏小灯莹莹,阿浮一直手支着脑袋,轻轻打了个哈欠。听见推门的声音,斯湫耸了耸她的手臂。
  “姑娘回来了。”
  愫愫披着满身清露入了院子,一边走,一边将箭藏进袖子,走到凉亭前,摘下檐角悬挂着的灯。
  “这么完了,怎么还不睡?”
  阿浮揉着惺忪的睡眼:“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若是今夜等不回人,我和斯湫恐怕要去找大人了。”
  “去睡吧。”愫愫笑着道。
  阿浮点点头,踩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回了自己屋子。院子只剩下斯湫和愫愫两人。
  “他睡了?”愫愫看向后院。
  “今日陈公子似乎着了凉,日入便睡下了。”
  斯湫接过灯盏,拨了拨灯芯,火光逼退黑暗,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凉亭。
  “我先去烧水,姑娘沐浴后再歇息吧。”
  愫愫往里屋走去,说道:“天晚了,你先睡吧。”
  “可是……”斯湫目光停在她肩上一片暗红上,挣扎片刻还是说道:“姑娘,您身上有血气,如何能睡得安稳……”
  愫愫脚步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斯湫向来聪慧细心,总有一天要发现的。只是让她未曾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如此早。
  ·
  后院,两道身影立于庭中,一黑一白,白影清绝,更胜人间三分月色,黑影劲拔,如一把入鞘的长剑,与黑夜相融,了无形迹。
  “先生,在下有一事不解。”
  “问。”
  “您,为何要留那女子一命?”此人虽为一介女身,但陈家一事皆因她而起。心机之强,不过一月便让陈家土崩瓦解,连陈弼本人都如过街老鼠,东躲西藏。
  此人城府极深,不可不提防。可先生不仅没有让她死于虎口,更让他救了她。自他跟随先生以来,这还从未有过。
  “寄人篱下的报酬罢了。”
  侍卫没敢说话。
  他心目中的先生,可不像是会随意给人报酬的人。他一直不明白,先生手段通天,为何非要留在这间小院里,一留就是半月。这里吃穿用度处处粗陋,与往常先生的生活宛如天上地下。
  “先生打算何时回去?本家那边……已催了多次。”
  身旁的人终于抬起眼,清冷的月光穿过茂密的林叶,映入一片幽寂的湖泊,抱朴在那片浮动的月影中看到了自己。
  他身形一颤,旋即低下头。
  “是在下多嘴。”
  “无妨。”
  抱朴低声道:“陈弼昨日派人求救,让先生您保他一命。”
  陈弼此人可真够大胆的。有谢家护佑不够,还要为荀家的马前卒。再过几个月便是秋猎,他竟敢帮着荀家竟敢暗中豢养猛兽,企图动摇大诏根本。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落到这番境地,也只能怪他自己。
  “他既为荀家做事,想来也料到了他的结局。”
  “先生的意思是……”
  “杀了。”
  抱朴心中一紧,得令退下。
  月已升上中天,将天地照得一片澄明。
  寒鸦的鸣叫伴随着子时的打更声,渐渐消失不见。石桌上的茶已凉透了,池边的人影仍站在原地。
  谢朝蕴向来通透的眸子里,今日反常地染上几丝困惑。
  为何要留那女子一命?
  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是一时兴起,还是是枯寂使然,亦或是动了惜才之心。也许三者皆是答案,也许三者都不是答案。
  他只知他今日越了矩,明知道此人不能久留,可他还是令抱朴射出了那一箭,救下了她。这是他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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