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过是一株兰花而已,也值得他如此不顾性命?”
  他兀自说着。
  愫愫却无言沉默。
  月如琢的话,如一片片刀子,无声凌迟着她的心,似乎连呼吸的起伏都带着一阵难言的钝痛。
  原来上一世折磨他半生的腿疾,竟是为了她。
  他攀石摘花是为了她,而她死后三年便步履维艰只能以扶老伴身也是因为她。
  原来她想的都是错的。
  不是在开皇十五年的都城,而是在这里,在朗州五月海棠盛放的时候,沈缱便很喜欢,很喜欢她了。
  她儿时在梅庄落过一次水,此后虽吃补药补回来了,却落下夜里咳嗽的毛病。这病其他时节无事,往往到春夜便起。
  这毛病,她早已习以为常了。但她不解的事,沈缱是如何知晓的。
  愫愫目光瞥向他:“我年幼落过水的事,他从何而知?”
  月如琢面容有些古怪,支支吾吾不肯说。
  “此事……还是你亲自去问吧。”
  马车很快到了沈家。
  月如琢越下马车去拍门,道:“沈缱,开门,我回来了!”
  但刚一拍完,又想到沈缱如今腿脚不便,便打算轻功上墙去开门,谁料门内先一步便有了回应。
  “你为何坐的是沈家的马车?”
  “这……这,”月如琢搓搓手,嬉皮笑脸道:“今日请郎中,路上遇到了赵姑娘,便同她说了……”
  门内沉默许久,半晌憋出一句话:“多嘴。”
  “行行行,我多嘴,我多嘴行了吧,你快开门。”
  门始终紧闭着。
  沈缱背靠在门后,轻轻喘了一口气。汗滴顺着额角往下,坠入褶皱的衣衫中。
  他面露无奈。
  他这幅模样,如何敢见她。
  门外月如琢门拍得却一声比一声紧促,仿佛一道催命的符咒。沈缱咬牙支起身,腿上疼痛却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他脑海里。
  听见倒地的声音,月如琢大惊失色。
  “不会被我气晕了吧?沈缱,你可别吓我!”他边说边飞身上墙,落地开门。
  他抱着地上的人摇了摇。沈缱闭着眼,丝毫没有要清醒的征兆。
  “坏了,真气晕了!”
  愫愫走过去蹲下身,拂开他额边汗湿的碎发。
  “别摇了,他是疼晕了。”
  *
  秋风嫋嫋,木叶随波而荡。
  郎中掩上薄被,对两人道:“此疾已入骨髓,若想恢复如初,怕是难了。”
  “如何才能治好?”
  郎中摇摇头,叹道:“老夫无能,对此疾实在束手无策。不过,老夫的师弟在官府当差,医术比老夫高,也许能治上一治。”
  月如琢黯淡的目光一亮:“那便速速将他请来。”
  “公子有所不知。我这师弟有个毛病,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太守大人的话。”他为难地看了看两人的脸,“便是我亲自去说都不管用啊。”
  月如琢神色略显复杂。
  他瞥了眼愫愫,故作深沉咳了咳:“此事,倒是有些难办……”
  难办?有太守之女在此,有何难办!
  月如琢心里乐开了花,笑意荡漾地将郎中送出了门。
  愫愫视线转到沈缱身上,
  少年双眼微阖,青丝温顺地垂在肩上,眉间微微拢起,似乎连梦里都带了几分疼痛。
  她前世做鬼的时候,连夜里都是醒着的。大抵是看沈缱的时候太长,便总觉一日太短。
  愫愫指尖轻轻敲了下他脑袋。
  “笨,前世死得不够,非要今生再搭上一条命吗?”
  沈缱的事,愫愫并未打算瞒爹爹。
  晚上,她便去了官府。
  尽管她已多年未踏进官府,年岁大些的官员却都还认得她,连看粮仓的老伯都叫得出她的名字。
  “姜伯,可曾见到我爹爹了?”
  老人家和蔼一笑,指了指不远处:“听说都城里要来大官了,太守大人正等着呐!”
  “大官?”愫愫笑道,“朗州可多少年都没来过一个大官了。”
  “可不是嘛。”老人支着扫帚,也一同笑起来,“想来是今年咱们朗州收成好,皇帝陛下派人来嘉奖呢!”
  “那便是好极了。”
  作别了姜伯,愫愫径直入了大门。
  官府的陈设仍是儿时记忆中的模样,今日或许擦过一遍,显得光洁可鉴。
  赵玄言正在翻看州中财税账本,一抬眼便看见了自家女儿。他愣了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不是幻觉。
  “爹爹。”
  赵玄言立刻站起身。
  “愫愫?今日怎么想着来找爹爹了?”
  “今日是要找爹爹借个人。”
  “官府的人?我给你寻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愫愫拉住他的衣袖,有些忐忑看着他:“爹爹可还记得,我前几日同你说的,上辈子救我的那位?”
  赵玄言脸立刻绷紧,紧张看着愫愫:“怎么,他从上辈子来寻你了?就在官府里?”
  “爹爹应当认识他。”
  “我认识?”
  他怎么不记得他还认识与愫愫年岁相仿的男子。
  愫愫点点头。
  “他是沈见月之子,沈缱。”
  *
  愫愫记不清她是何时从官府里出来的了,她记得爹爹看她的眼神。
  他眼中的复杂与感慨,是她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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