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愫愫推开门,蹑手蹑脚穿过院子。她伏在窗檐朝屋里打量了一圈,没看见人,又转到后院。
少年坐在树下,垂眼正看着什么,十分出神。
“崇、观、药、鉴?”愫愫举着书册,一字一句念出声。
沈缱眼中片刻惊慌,旋即被无奈掩下。
“阿愫……”
愫愫靠着他身侧坐下,将书册抛还给他,笑道:“你不是向来不爱看这些么?”
她在相府呆了好些年,对他看书的喜好也算是了如指掌。沈缱平日里除了奏折便是儒道两家的经典,偶尔也会翻阅些县志舆图和兵书,还有太乐署整理的民歌唱辞。至于这医书,书架最下一层倒是有一本叫什么药书的,但是她从没见沈缱翻过。
沈缱指尖抚过书封上药鉴二字,唇边划过一丝苦意,“阿愫……比我想的更了解我。”
他话说得轻,愫愫也没从他语气中听出任何不对劲,转而说起今日的事。
“外祖来信说朗州已经安全了,半月之后派船来接我们回去。你要不要捎带上月如琢?前几日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要跟着你回去。”
愫愫已经说完了,耳边却许久没听见沈缱回话,偏头一看,发现他目光仍停在书册上,有些心不在焉。
“沈缱?”愫愫扯了扯他衣袍,忧虑道:“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怎魂不守舍的……”
“阿愫想回去么?”
她仰起头,望向广阔无垠的天际。一行鸿雁掠过,从容挥着翅膀往北而去。
突如其来的一阵感伤,让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爹爹不在朗州,其实回不回去已经无关紧要了。”
不过好在沈缱在他身边,爹爹没能护住,沈缱好歹是护住了。愫愫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腰间垂挂的穗子,胡乱想着上辈子的事。
算算日子,燃灯带沈缱走的日子就在前世这几日。但是从他们上了无静山之后,他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找不到半点影子。连人都未见上一面就善罢甘休,绝不是他的性子。
除非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他……
他一个不理俗世不食烟火的世外高人,还有什么能牵绊住他?她实在想不到。
无静山半山腰的茶亭间,奚邝又一次懊丧拍桌。
“输了输了!再来一局!”
“不下了。”燃灯神色平静,拂了拂衣服褶就准备离开。
奚邝足尖一点落在他面前,不爽地拦住人 ,“不是,这才下了三局!你今日这要是走了,我摸黑都要找师父去,说你欺负师弟。”
燃灯神情坦荡,丝毫不为所动,“你且去,谁是臭棋篓子师父在天之灵有数。”
奚邝一噎,脑袋转得飞快给自己找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下了多久,方才只是试你棋艺的,我连半分本事都没有使出来。”
燃灯轻飘飘回:“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见他油盐不进,奚邝干脆搬了个椅子一屁股走在他的去路上,无赖道:“我是你师弟,多年不见,陪师弟下下棋叙叙同门之谊怎么了?反正你这半月待在我这儿。”
燃灯叹了口气,不是无奈,而是对他这些年小孩心性一直未改的感慨。
“师父生前对你说的,想来你都忘得无影了。顺势而为,勿要逆水行舟。沈缱是先皇亲自定下的人,你和你那徒弟都拦得住我,难道拦得住如今的皇帝么?”他目光掠过奚邝已有些变色的脸,继续道:“这些年谁在找他和玉玺,你难道没有一丝察觉么?”
“那又如何?”奚邝抄起剑就往桌上狠狠一拍。
“反正只要在我这无静山的地界上,谁敢同我徒弟抢人,别说是皇帝,就算是先皇的鬼魂回来了,我也得要叫他脱层皮!”
燃灯一脸无可救药摇摇头,绕过他往外走。
“我同你无话可说。”
师父在世时还有人治得住他,师父仙去之后,他这师弟在这深山老林里做起了山大王,一做就是几十年,无人管束,早不知天下还有规则一说。
“诶诶诶,我都说了,你这半月不许走,不许走听到没!”
“没听见。”
“没听见也无妨。”他笑声得意又猖狂,不紧不慢负手跟在他身后,高声道:“我已经让小师弟将无静山的出口都围了起来,除非国师大人你能舍得下面子爬出去,否则就别想了,乖乖待在山上陪我下棋吧……”
次日,愫愫去竹林练剑,冷不丁看见奚邝脸上多了两道伤疤。明晃晃挂在脸上。
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活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师父,你晚上起夜摔了?”
“去去去!”奚邝挥了挥他那只唯一能动的手臂,呲着牙不悦道:“你师父我从不起夜。再说你师父武功天下无人能敌,谁还能伤了我?此,此乃为师练功所致。”他一整句话都含含糊糊听不清楚,唯独在无人能敌这四个字上蓦地加重了音。
嗯,摆明儿的欲盖弥彰。
愫愫也不拆穿他,笑了笑,问起燃灯的去向,却不想他一番话回答得漏洞百出。
“他呀,为师,为师怎会知道他去哪儿了……”他目光左右游移,就是不看愫愫。
“骗人。”她瞥了他一眼,语气格外笃定。平常他说话自称都是“你师父我”,而每次一说假话就自称“为师”。幸亏她多长了心眼,不然说不定会被他一番话又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