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人说:‘天下之大,在清河县三千二百里之外。’
  母亲说:’你才见过多少人呢,就敢妄言人心。’
  江忱屋中,姚夫人正恳求:“宗祠位置偏僻,荒郊野外的,也没个人照应,怎么能把宜哥儿独自关在那处?”
  江忱坐着,腿仍是吓软的,冷笑道:“你莫要再执迷不悟,只要看见今日这情形,一百大棍抽下去,那妖怪竟然分毫无损,就知其中有异。再说,那妖怪本就不吃不喝,关它几日又何妨,只要别害了家里其他人。”
  姚夫人道:“好,那你把我也关进去吧,我去照顾我儿,不挨着你们!”
  刘夫人从外间进来,正听到这最后一句,赶紧劝道:“可千万别,你当那妖怪不会害你?阿槿,你是被妖邪蒙了心了,冷静几日就会醒转。”
  姚夫人无计可施,只好偃旗息鼓,暂回了槿院。待得夜深人静,阖家上下熄灯入睡,乃轻手轻脚,自角门出了跨院,上街去。
  寒夜,暮星寥落,姚夫人紧赶慢赶,背着包袱到得山脚下,祠堂看门的黄狗冲她狂叫几声。
  姚夫人素日是怕狗的,此时也不顾了了,捡起路边石头,佯作要打,黄狗便警惕地退下。祠堂大门由铜锁封起来,江宜在里面问:“是谁?”
  “宜哥儿!我儿。”姚夫人抽噎着,跪在门边。
  江宜:“娘!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来的么?”
  姚夫人道:“我儿,你疼不疼?冷不冷?娘给你带了被褥。”
  “我不疼,也不冷。”
  姚夫人绕着连廊,到处也没找到窗户,不知如何将被褥带给江宜。黄狗观望片刻,确认此女没有危险,乃摇着尾巴上前,讨得姚夫人摸了摸它脑袋。
  “娘,”江宜说,“你能带我走吗?”
  姚夫人默然垂泪,以手抚摸着门缝,半晌说:“我儿,你别恨你爹爹、哥哥,他们才是真的被妖邪蒙了心。”
  江宜说:“我不恨他们。我知道天下很大,娘,以后我带你去名都住,那里谁都不认识我们,那里的人会欢迎我们的。”
  姚夫人苦笑:“你想要离开清河县,永远也不再见到你爹爹、哥哥,对么?这样怎么能叫不恨他们。”
  江宜说:“那是因为我爱他们,可他们却不再爱我。我不想去爱伤害我的人。可我也不想伤害他们。如果我离开,爹与哥哥、大夫人,就不用再担惊受怕,可以安心生活,这样也很好。”
  姚夫人摸着门缝,想象着摸到儿子柔软的脸:“我儿是个有善心的。”
  “娘,你回去罢。”
  姚夫人起身,黄狗跟着她走到院外,停在门边目送她走进夜色里。
  槿院的槿树是姚槿嫁入江家的那天种下的,随她一同嫁进来的还有东街两间的油铺子。江忱那时是清河县有名的才子,又考取了举人,前途无量,姚家倒贴钱也想把女儿托付给他。只可惜后来会试屡试不中,只得靠岳家捐钱买了个县官,一直做到现在。
  姚槿坐在窗前,对着油灯默默拭泪,心口似绞一般疼痛。
  窗外槿树于夜色下,伞盖一般,下面仿佛有个人影。
  姚槿骇了一跳,心想大半夜的,竟还有谁不睡觉?难道看见自己方才出去了不曾?
  那人影从树冠下走出来,为天边明月照亮,乃是一位乌青道衣、发结高鬓的女道人,手持一柄拂尘。
  姚槿认得那人,连忙下榻,出外相迎。其人乃是鸣泉山雷公祠的住持,法言道人。江宜为雷霆所劈,能够活下来,也全赖她相救。
  法言道人面色冰冷,望向姚槿,只说:“你儿命危矣。”
  姚槿愣怔当场,以为与那莲冠道人一般,是说江宜乃妖邪之物,要害人性命。
  法言道人说:“你再不去,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第5章 第5章 姚槿
  姚槿只稍犹豫了一瞬,起脚便往角门去,法言道人只是不动,站在树下如一尊石像。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催命符似的,令姚槿马不停蹄,赶往江家宗祠。路上心悸的毛病犯了,揪着胸口鼓风似地吸气。
  到得宗祠外,夜色静悄悄的,连只虫子都不曾出声。
  “宜哥儿!”姚槿声嘶力竭,发出的却是一声气音。
  前院一股血腥味,姚槿两眼翻白,差点没晕过去,但见祠堂高阔的门楣下,两扇大门对开,内中一只火盆余烬,里面人影全无。看院黄狗瘸了一条腿,倒在一地狗血里奄奄一息,见到姚槿,发出细细弱弱的呜咽。
  开了锁的铜枷落在地上,姚槿一见便知是家里来人,背着她把儿子带走了。
  院里只见一团凌乱的脚步,一道拖痕,仿佛是江宜身体擦出的痕迹。姚槿蹲下来,摸摸那黄狗,泪眼朦胧。
  狗眼里似乎也含着泪,不过,乃是因腿骨为人所踢断,痛楚难当。黄狗舔舐姚槿的手,拖着瘸腿,闻着味儿寻向鸣泉山的山道。
  姚槿跟着瘸狗,走向宗祠背后的坟山,土路上拖出一条鲜红的血迹,面目狰狞。
  风过坟山犹如无数低语,黄狗在无数坟包之间嗅闻,忽然呜呜低狺,以前爪刨土。那处新土方被人掘过,颜色犹与别处不同,姚槿一见之下几乎没有崩溃,大哭不已。
  方流出眼泪,又记起法言道人所说,乃是要她快快去救江宜。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姚槿披头散发,以十指刨土。明月高悬中天,照耀着那新土之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瓷白颜色,玉雕藕成一般,浑不似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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