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人朝他招了招手。
一般来讲,江宜还算一个有警惕心的小孩,只是那时他为一股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冲动所驱策,沿着崖上小道跑下去。
月下仙人身上有股锋锐的气息,江宜只是看一眼,双目就被刺痛,几乎流下泪水。那人又说:“过来。”
江宜躲在礁石后不敢靠近。
那人收敛了一身气势,踏上太和岛,向江宜走过来。江宜终于看清他的脸,犹如一方映着明月光辉的玉璧,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双眸澄净,飞扬的长眉宛若划过青峰的鹰翅。江宜看得呆了,表情傻傻的。
那人道:“我找了你许久,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人正是商恪。自那日在清河县别过江宜后,商恪便为帝君差遣,前去南边办事,之后再回清河县,就不见了江宜踪影。
江宜怯怯地道:“你是仙人么?”
“咦,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商恪说,“你能问点别的么?”
江宜只觉得他长得好看,便心生亲近,指着商恪一手说:“你的手在流血。”
商恪的右手藏在袖里,血液顺着指尖滴进石滩。“无妨事。”商恪举手一看,食指根处有一道凌厉的剑伤。
江宜道:“我、我有帕子,可以包一下……”
商恪将手一甩,血滴飞进海水中,飘然化开:“不管它。我一向很不容易受伤,伤了也很不容易治好。”
江宜似懂非懂,忽然想起道医仙人赠他的经纶千丝。
他的身体十分特殊,受了伤也不容易好,就像撕裂的纸张,要用经纶千丝缝起来。江宜将袖里一掏,拿出一团银光闪闪的丝线:“你可以把伤口缝起来!缝起来就不会流血了。这是以前有位仙人送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神还是仙,原来神与仙是不同的……”
他说着话,觉得月下仙人看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便有点不好意思。
“你会缝吗?我会一点点,但是我弄的不好看,我也没有针。”
经纶千丝是蚕祖吴桑的神器,可以缝合接续世间万物,但是治不了商恪的伤。商恪却也不说,只伸出一根指头,在丝线的一端轻点,便有气流凝成的锋利气息,穿在线头上。他本体乃是至锋至利之物,为江宜变一根针头出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那小孩儿捧着他手掌,小心翼翼用丝线穿过他伤处的模样,十分可爱。商恪心中想,是个不错的孩子。
丝线埋在他右手食指的皮肤之下,伤口几乎看不见了。
商恪顺手摸摸江宜脸颊:“多谢你。”
江宜脸立即红了。
“回去睡吧,下次再来看你。”商恪脚下一动,化作疾风遁去。江宜下意识地伸手抓去,如同摸进一团冰凉的袍袖,仙人已无影无踪。
那夜犹如一场虚幻,令江宜时常觉得不真实。此后十数年,那个说着下次再来看他的月下仙人,再也没来过。
江宜仍然与法言道人为伴,只是已没有小时候那么孤单,他学会一个人往来沧州城,过节、逛庙会、去酒舍听评书、去学塾里结伴,即使被发现也不会被赶出去,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这是什么意思啊?徐沛,你来回答。”
后排打瞌睡的徐沛猛然惊醒:“啊……这……什么?”
江宜偷偷跟他咬耳朵,徐沛道:“是说天地万物,各居其位,因循自然,各有所得!”
先生:“那个听壁角的小子,先生不收拾你,你还想表现表现自己是吗?好吧,那你来说说,什么是万物各居其位、各有所得?”
徐沛一脸惭愧,歉疚地在桌几下头朝江宜拱手抱歉。他知道江宜家里穷,交不起束脩,从以前蒙学堂起,就常来蹭课,一直蹭到学文馆。学馆众人从小混到大,与他都很熟了。
江宜挠挠头道:“若是万事万物都顺其自然,那么天下就是一派和谐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若是万物失序,便有灾荒、战乱、流亡、反叛。”
“正是,”先生徐徐点头,捏一捏山羊胡说,“你们如今还能平静地坐在学馆里打瞌睡,不愁吃不愁穿,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都得感谢李家治世下的太平安康。”
放了学,徐沛几个约着去吃茶,要叫上江宜,却被拒绝了。徐沛搂着江宜说:“哎,这次是我连累你,我给你赔礼,请你喝茶!你可千万别推拒!”
江宜身量长长以后,面容中他母亲的特质更加凸显出来,唇线柔和、眼角深刻,皮肤更是白皙细腻,在一众青年学生中十分突出,徐沛有时搂搂抱抱,手总是不安分。
“真不必了,”江宜苦笑说,“我得赶快回家去了,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听课。徐兄,你再不放过我,下次我可不能来学馆了。”
徐沛悻悻然,只得一松手,江宜便兔子似的溜没影儿了。
第8章 第8章 法言道人
江宜喜欢与学馆的青年们玩在一起,只是每次提到吃喝,便避之不及,唯恐如儿时一般又被众人当作妖怪。他年岁长了,心思也跟着长,知道怎么学着做一个别人眼中的正常人。
那厢从城里出来,回了太和岛,崖上楼阁十年如一日,雨打日晒里包含风霜,却屹立不倒。江宜绕到他种花之处查看,他总算知道当初法言道人给他的不是一般种子——十多年了仍只有短短一截绿茎,不长也不死,倒像是永葆青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