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知道阿舍处置了胡山的人中,萧思摩乃是最愤怒的一个,提着刀来找阿舍,那时阿舍已经跟随使臣队伍离开了。
待得他回归,萧思摩终于冷静下来。
毕竟权衡利弊,此时除了阿舍,他再也没有别的效忠对象。更何况阿舍得到了中原王朝的友谊。
只有一个人敢对大王横眉怒骂,那就是会株可敦。
“小畜生!那是他亲舅舅!可怎么下得去手?!”
阿舍还在帐外,就听见母亲的喝骂。一旁伊师鸷露出意外神色,可敦向来温柔可亲,几时这样咬牙切齿过?
帘子从里面打起,可敦身边的丑奴正要出来,见到二人,立刻背过身,怀里似乎揣了什么。
阿舍未及细看,会株可敦便道:“你来了?你来做什么,看你有没有气死你的母亲?!我若被你气死,岂不落得干净,省的你亲自动手!”
“您做何这么生气?”阿舍淡淡道。
会株可敦恨声道:“你竟有脸问我?你的亲舅舅,你母亲的哥哥,流着一样血的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就这样死在你手里!连狼群亦不会骨肉相残!”
阿舍道:“从前先生教导我与哥哥,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然要成为带领部族的人,为祸之人即使是舅舅,为了部族的生计与未来,也只好秉公处理。”
会株可敦冷笑,茶锅下幽蓝的火焰令她脸色显得灰败。
“先王为你俩兄弟,请一个汉人做老师,当真是大错特错!尽学了些冠冕堂皇之言!大王,何苦欺骗你的母亲,我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想的什么?无非是为你大哥报仇!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成人,二十多年竟未有一刻瞧出来你心里还装着那个病鬼!自从乎尔赤那小子死后,你回到族中,就没给过一个好脸。我与你舅舅又欠你什么?!我们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为了帮你?!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
阿舍喃喃:“没有人会对至亲骨肉下手……”
会株可敦呼吸粗重,瞪着儿子。阿舍道:“您说的对。然而,却没有想过,哥哥也是我的至亲骨肉。”
茶锅于火上发出嗡鸣,会株可敦揭开锅盖,手发着抖,令那盖子掉在茵毯上。
“我心中想什么,您真的知道吗?”阿舍低声说,“处死舅舅,非我所愿。但他肆意劫掠,挑动战火,胡作非为于理不容。若放任他不管,部族必将因他陷入战乱。我不愿看见这一天到来。母亲,过去的事业已过去,您不要胡思乱想。”
他与伊师鸷转身离开毡帐,会株可敦的声音追在身后:“你是不是还想杀了我?你把我也杀了吧!……”
阿舍放下帐帘,把他母亲的怨恨关在后面。
第28章 第28章 丑奴
茶锅中雾气升腾而起,会株可敦看着儿子模糊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恐惧。那一刻犹如卡拉琼之夜,一年中最为漫长的黑暗中,她在夜幕里窥望牙帐的方向,知道在那片夜色中乎尔赤的生命正悄然消逝。
那时阿舍的伴当伊师鸷就守在牙帐外,会株与胡山本该意识到这是阿舍的一种警告,然而一切仍然走向不可避免的深渊。
入夜后炭火中的药物散发出无色无味的剧毒物质,乎尔赤在烈酒的作用下连挣扎都没有,逐渐被麻痹了呼吸。炭火燃烧殆尽后,清晨,一切痕迹就在掀起帐帘送入清风的瞬间消弭无踪。
会株可敦面色惨白,看眼角落中的丑奴,问:“他刚才没有看见吧?”
丑奴面向主人,怀中抱着一团裘皮包裹小东西,她用手指拨开绒毛,露出一张幼小的脸蛋,面颊上那双蓝眼睛正睁大。
“小主人醒着。”丑奴说。
会株可敦吓了一跳,若是刚才这孩子哭闹出声,岂不立即就被阿舍发现了?
从前阿舍乃是个很听话的孩子,虽然是只打磨利爪的狼,对待亲人却很服从,她以为儿子会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然而现下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这孩子绝不能让阿舍发现。
燕然山草色苍郁,黄云如练帛缭绕,天际雪峰白茫茫一线。那兜鍪似的金山终不在望。眼前只有玄甲粼光皑皑,狼头旗旌旆弥天。
“燕然山以南是铁勒人的牧场,”伊师鸷说,“如今我们来了,他们就该走了。”
“如果不想走呢?”阿舍问。
“那自然向我们称臣。”伊师鸷回答。
阿舍表情很淡,似乎仍沉浸在方才与母亲的争执,听了伊师鸷的话,面露一丝轻蔑:“狼群日渐壮大,需要更肥美的黄羊,这实属自然。可惜舅舅胃口太大,中原岂是他能吞下的巨兽。汉人先生在我母亲眼里,纵有千般不如,毕竟教会了我兄弟二人一件事情——经营。譬如煮奶疙瘩,一口咬下去,只会崩坏牙齿,需要用一壶又一壶的热茶,将其软化……”
“何不将举族迁至燕然山的缘故,告诉可敦?”伊师鸷问,“金山离中原太远,离东边的其他部族也太远,不是孕育野心的地方。如果大王耐心解释,可敦也不至于心生疑虑。”
“亲人之间,还需要解释什么?”阿舍皱眉,“你记得巫祝讲的那个故事么?”
“……”
“那个财主之子,与当时身为奴隶之子的神曜皇帝,结拜为兄弟。两人之间分明没有血缘,然而一者甘愿替弟从军,一者则为兄养母,分隔千里之地,彼此信任交托。反观至亲之间,却不能相互理解、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