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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你儿子上月亮去了。’有人对她说。
  女人于是寻找月亮,镜子里的月亮像颗焉巴的金桃,井水里也有月亮,明晃晃,亮堂堂,那玉盘里似乎装着无数小人,遥望只有芝麻大点,既像天宫,又像一方高悬的银镜映照出远方景象。
  月华流炯,可怜怀思。
  女人的病情愈来愈重,咳出的一口血落入水中月,犹如那位远方之人溅血而死。女人高声呼喊,去捞那月亮,就此跌入井中。井水如同一座冰,镇压在她身躯上。
  无人发现女人的失踪,因本就无人搭理她。女人早因生病无法劳作而被遗弃,终于生前栖身的小小夹间亦被推倒。
  她的梦从井底看出去,只有窄窄的碧天、桃枝,与偶尔出现的鸟雀。不时从边沿闪过的面孔,没有一个是她企盼的。
  不知多少时间流逝,一个声音大喊‘娘!娘!’
  ‘我娘呢?!’
  阿舍觉得这个声音又凶狠又寂寞,像一把卷刃的刀。在那个女人被井水洗涤的梦境中,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谁的声音?阿舍心里想。
  痛呼,争执,惊叫,井底天空以外,到处是瓜熟囊破似的轻响,与倒地声。
  鲜红的汁水从井壁缝隙里渗进来,漫进窗户。
  声音消失了,女人的梦重又寂寞下来。
  外面的人把鲜红的废弃物倾倒入被血水污染的井,用一口压井石封住了天空。从此女人的梦里只有一块黑暗的石头。
  阿舍与梦老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片刻稍后,井口复又明亮起来,显现出一副窄小的窗户。
  “残梦的力量过于微弱,”梦老说,“只能维持很小的景象。有时就是会遇到一些孤独又残忍的梦,相比起来大王这样人,就连做梦也令人安心。”
  阿舍并不表态,只是问:“你能通过这个梦离开么?”
  梦老摇头:“可惜,这是一个死人。”
  “死人?”
  “一个死在井中的人。”
  “你不是说,死人不会做梦?”阿舍怀疑地问。
  “死人只能不断重复生前最后的片段,”梦老说,“大王知道人生俱三魂七魄?三魂是太清阳和之气,属天。七魄属地,曰屍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乃身中之浊鬼。七魄保存生前的回忆与七情,人死后魂魄消散,若有残梦,便是未及回归天地的魄中残念。”
  阿舍若有所思,梦老又说:“残魄力量微弱,且又不是什么好梦。”
  梦老催促道:“大王还是快快梦见些活人吧。”
  阿舍盯着井中呢喃:“这是……谁的梦?!”
  梦老道:“大王睡着了,脑子不清醒,醒来自然就知道了。一看便知,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的梦。她得了严重的病,无钱医治,只好将儿子卖给主家,然而儿子走后,她孤身无人照看,很快被遗忘而死。”
  “她是谁?”阿舍依旧自言自语,“谁的母亲?谁是儿子?”
  四周的景物震动起来,红叶簌簌掉落,很快只余一树枯枝,永夜龟裂出无数缝隙。梦老环顾左右,叹气道:“大王,你就要醒了,何故如此动摇?且等一等,先为老朽梦一个活人。不如想想,是谁给大王你讲的这个故事?”
  阿舍被梦老牵着往驿馆外走去,陷入深深的怀疑与思索。
  馆站外出现城镇的街道,人流往来,那无数一模一样的黑影里,一人牵着驴子路过驿馆。阿舍浑身一震,立刻追上去,抓住那人就道:“巫祝先生!”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清俊面容,黝黑的双眸,温润的嘴唇,深刻的眉梢犹如飞鸟展翅掠过。
  “啊,这是个活人!”梦老愉快地说,踏出一步,身形急剧缩小,顿成米粒大小的一点,钻入“江宜”眼中不见。
  虚空里传来梦老的欢快笑声,声音越来越远:
  “五更百梦残,万枕不遑安!
  生者梦所愿,死者梦所憾。
  梦中亦役役,人生良鲜欢!”
  “江宜”如遭迎面一击,身体重重仰倒。阿舍欲伸手抓住他,却扑了个空,“江宜”仿佛跌入另一重空间,向着无尽深渊坠落,阿舍则如同被无形巨手拎住后领,猛地拔地而起,两个黑夜分割开来——阿舍后背撞破禁锢,跌落在厚重的茵毯上!
  “啊!!”
  毡帐中愤怒的一声。
  在外守候的伊师鸷一惊,霍然冲进来:“大王?!”
  阿舍表情狰狞,握拳捶地,滚滚怒火亟欲喷薄而出。
  “假的?!都是假的!”
  伊师鸷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听见伊师鸷的声音,阿舍紧紧闭上眼,复又睁开,似乎终于从梦中醒来,恢复了冷静。
  “……没什么,”阿舍心中犹疑,疲惫地说,“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什么噩梦竟让阿舍如此失态?伊师鸷不敢问。
  阿舍嗓子发紧,说:“梦见一个人满腔仇恨,大开杀戒,制造的鲜血可以载动船桨……梦而已,都是假的。”
  继而他无意中瞥见帐中镜台。那物本是他母亲的随嫁,一直放在可汗牙帐,镜架以乌木雕凿,镜身则是金银平脱,点缀螺钿些微的闪光。台面上放着几根编发的彩绳。
  “有谁进来过?”阿舍问。
  “没有人,”伊师鸷答道,“我一直守着,寸步未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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