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数人在路边棚舍稍坐,但见晚霞如火烧,远处江面血样赤红,云霞散成绮,如照金翡翠。水冷风清,夕辉灼然,睹之可叹。
王慎触景生情,离别前赠言道:“先前我因蹲牢一事,迁怒于江先生,实属不应当。正所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如今得二位相助,救我于非命,又亲送我返程,方知道江先生是真诚之人。此一别江湖难再见,这份恩情我却是铭记于心,日后江先生与狄兄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王慎但凭差遣!”
他说得十分恳切,江宜一时语塞,狄飞白接茬道:“漂亮话谁不会说?只看你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狄飞白惯于泼冷水,正嘲弄,忽然眼前光影一闪,只见海天尽头火烧云一团炸开,半边天空映照得透亮,犹如混沌的阴阳鱼眼。
码头骤起骚动。
天穹好似溶解的彩画,一支无形巨笔在其中搅弄风云,令人目眩。目极处一道细微的白线横过天际,渐渐蔓延扩大,天幕裂为两截,罅隙中透出一阵锋利割面的长风。
“这是什么?天生异象么?”王慎惊惧不已。
连江宜都说不好是什么,却是狄飞白一阵哆嗦,开口说:“这是……这是剑……”
二人大惑不解。
狄飞白道:“你没有感受到么?风里的剑意!”
江宜这才知道,狄飞白是激动得颤抖,那道天裂里吹出来的风刀霜剑,犹如世外之人的激战,泄漏了一二大道奥义,为凡夫俗子所窥见。朝闻道,夕死可。
霞云如同一面敲碎的玉璧,为无形之剑切割零落,顿时散作一片夜色。海风里的剑意如凌乱的三千发丝,乱麻一般砸人脸上。
狄飞白紧闭双目,体味着其中轨迹,评价道:“这是一个癫狂的剑客,他的剑意志茫然,空有决心,却没有归宿……”
他闭着的眼睑为一片骤然亮起的光芒震撼,睁眼看去,正是一轮皎皎明月自天尽头升起,月华如流将夜空洗刷殆尽,一切残星与剑痕褪去,唯余满月当空,如明镜悬于头顶映照出浮世百态。
狄飞白嘴唇颤抖,难以自抑。
“神仙打架,已分出胜负了么?”王慎问。
“不,”狄飞白低声说,“如果你看不明白这轮明月的意味,将来于剑一途,也不会有值得一提的成就了。”
江宜见他这样子,忽然想起狄飞白师从道长所学的剑法,便有明月出海这一招。再看海上明月,虽然如水温柔,其盛大的光辉却悄声抹去了先前那道凌厉长风所存在的一切证据。
徐抽寸寸刃,渐弯屈屈肘。
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
狄飞白犹如内心受到动摇,再不发一言。
江宜与王慎对视一眼,俱很茫然。但见东方海天一线处,拉开一道白线。白线逐渐向着海岸扑来,声势浩大,引得码头地面震动不止,俶尔化作一面接天连地的浪墙,以极快的速度压向码头。
一时间惊声连天,众人奔走四散,船只在惊涛骇浪里沉浮不定。
“糟糕!”王慎慌忙要躲,却见狄飞白与江宜纹丝不动。
“你看!”江宜一指道。
王慎顺指看去,那白墙拦腰半截被气劲切断,一半重没入海,另一半仍照着码头落了下来,却去势已尽没了劲头。
王慎忙以衣袖盖脸,挡住海水,余光里看见狄飞白动了,一手在腰间抹过,缓缓抽出一道银亮的长锋。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跨海斩长鲸,挥剑决浮云。
巨浪扑来,直在狄飞白剑锋之前分流化去,仿佛难以撄其锋芒。此时便是他挟剑指天,天门亦将为之洞开。
浪涛破碎的水汽喷洒在王慎面上,他只恍然不觉,震惊失神。若说劫狱的狄飞白一夫当关武艺卓绝,令他心生向往想要请教一二,眼前的狄飞白身上却有一种超出凡俗的气场,不是等闲可以挑战的。杀人之剑,与分海之剑,非水平高低,乃是境界的不同。
王慎一向偏向虎山行,此时在狄飞白面前却萌生退意。
海浪退去,明月将隐。妖风与天痕尽皆消散。
码头一片狼藉,船只或者为湍流带离岸边,或者为巨浪拍翻。当铺安排的货船龙骨出现裂痕,今夜无法出海。
众人只在讨论方才惊天一幕,道是短了哪路神仙的供奉,招来了惩罚,全然顾不上清理损失。
三人只得先行返回当铺,且待明日情况好转再另外安排。
狄飞白犹神飞天外,兀自琢磨不定。王慎也失魂落魄,不知心中想些什么,回到屋中就关门自闭,不与二人交流。
江宜方想宽慰他,多等一日也未必生变,只得作罢。他在岸边被水汽洗了一遍,正觉浑身发软,瘫在天井的竹椅上晾晒自己。狄飞白蹲在旁边,若有所悟,问江宜道:“方才在海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86章 第86章青女
“你却拿这话问我?”江宜奇道,“我见你码头悟道,似乎有所参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狄飞白思索说:“我记得你说过,泥丸百节皆有神,一花一草都可以封正。那么,剑也可以封正,剑客也可以成神?”
江宜不由得怔住,这话令他眼前浮现出金山下残剑的模样,然而彼时的残剑,已成月下仙。残剑虽说过与狄飞白一样的话,话里的意味却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