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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屠破浪听得一惊,心想,什么宴席?
  “屠老板,远来是客,府中备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暂时便忘却你我身份之别,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屠破浪心中惊疑不定,怎想到徐总督会设宴款待自己。
  宴息之所在署衙内室,仪门外正对校场,檐桷台壁漆以黑油,府兵仪容肃穆,气氛森严。徐牟更衣迟迟不归,宗训亦不知去向,留下屠破浪一人在席上,坐立难安。
  他只怕是先礼后兵,吃了这顿就没有下顿了。
  屠破浪心中揣摩半晌,不如趁着徐牟不在,走为上策。徐牟毕竟没有自己与王征勾结的证据,只要离开东郡,回到池州地界,徐牟再想请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屠破浪佯作镇定起身,往外走。阶前士兵却不拦他。
  “大人吩咐过屠老板是客人,校场与园林尽可随意参观,只不去前堂衙门就是了。”
  “大人何时回来?”
  “这就不知。”
  屠破浪穿过仪门,往校场去参观,借用墙垣挡住身形,亟欲遁走。校场上无人,只有军中所用演练的长枪短刀、弓箭弩机,天色既晚,黑夜里铁刃闪烁寒光,冷意萧然,更令屠破浪暗觉不妙。
  钻过几重门溜过几道墙,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屠破浪猫腰躲起来,墙后人声却是缺席的宗训。
  “……中使有言,圣上早对东海局面不满……令大人在任期间雷厉风行整顿……王征供出人名自保,属下亲去池州江宁等地查证……所举同伙属实……”
  屠破浪大惊:王征啊王征,你小子是大难临头独自飞啊!
  “然而……属下所见这份名单仍有缺漏……王征在岸上的势力仍藏在暗处,王慎此番返回横屿,联络点是我们之前未曾掌握的……”
  徐牟的声音说:“王征有意投诚,派他儿子前来,表达诚意,却仍有所保留,可见诚心不足……圣上已经表态,东海剿匪势在必行,活命的机会有限,他既然把握不住,就只好留给别人了……”
  墙后,屠破浪越是思索越是骇然。终于意识到前日申三之死乃是一个信号,王征早已得到风声,要弃车保帅了,他屠大老爷还在为失去一个兄弟心痛!若是再不警醒,下一个丢掉脑袋的就是他自己!
  屠破浪眼中犹豫渐转为决心,后牙紧咬,表情变得狰狞。
  忽然颊上一丝清凉。
  他抬头看天,星月清辉隐去,黑云翻墨,笼罩城池,西风抖开风伯扇,风雨一时俱来。
  宗训:“下雨了,大人,先回吧,勿让屠破浪久等。”
  徐牟低声叹道:“时机稍纵即逝,错过就不能再回头……”
  雨流如注,西风于千万雨丝中穿行,犹如弹奏行军破阵曲。夜鸦栖于林,复被急促的脚步惊扰,雨夜里一人匆匆穿过树林、经过外围的拒马桩、路过数座哨楼,到得石寨最内围的小楼前。
  “爹!”
  王征梦中惊觉,翻身坐起,但见门外雨帘之中,站着一个湿漉漉的人。
  王慎脱下为雨水浸透的蓑衣斗笠,浑身滴水,一步跨进屋内:“爹,我回来了。”
  岸边,海浪乘风而起,犹如巨鲸展鳍,拍碎在礁石上,声势震耳欲聋。黑风怒号,遮云蔽月,一旁遮雨岩下,有一团微弱的柴火。
  火堆边,寸刃盘膝而坐,默然凝视手掌心上的数道白痕。这些痕迹杂乱无章,寸刃却看得很仔细,仿佛那是龟甲上的烧纹,暗藏了玄机。
  但那其实是翦英留给他的剑伤。
  寸刃以手握拳,再摊开,白痕便都抹消了。
  他伤不了翦英,翦英也伤不了他。二者犹如天地间唯一的一对石头,只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才是这一场针锋相对的结局。
  一叶浮舟穿过黑夜,停泊在岸边,静悄悄地将大海与风雨破为两半。舟客上岸,浑身裹挟黑气,不辩真容,凭着直觉向寸刃所在的遮雨岩走来。
  他所经之处,无形剑气斩开岩石、斩碎海浪,沙砾为之深陷,迎面一股刺人双目、逼人落泪的凛冽之风。
  寸刃起身,一手拔剑。
  “下雨了。”江宜伸手,接了满手水珠。
  风吹得屋内烛火飘摇欲熄,狄飞白想要关窗,蓦地江宜却道:“你看东边是什么?”
  东边天空亮起几道闪电似的光芒,却没有听见雷声,闪光更无规律,犹如穿梭的银蛇。
  狄飞白道:“又是那天的剑意!”
  二人从池州打到东郡,又在今夜的大雨中交手。
  江宜稍看了一会儿,取了把伞与一件蓑衣:“徒弟,我出门一趟。”
  “你要去找他?!”狄飞白立刻反应过来,“我也去!”
  “不。”
  江宜穿上蓑衣,将伞夹在腋下,看上去像一个星夜兼程的赶考书生:“说不定找不到人,我也不晓得何时回来。你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请他等一等。”
  江宜撑开雨伞,步入瓢泼世界。
  四面犹如悬泉瀑布,轰鸣不断,三千雨水倾打在伞面,又顺着江宜脚边坠入深渊。江宜撑着一柄独伞雨夜前行,恍惚是误入了异度世界,唯有他脚下的一块实地,而天水不断坠落,洗练着万事万物。
  眼前的雨帘深处,不时亮起光芒,犹如指引他前行一般。
  那光芒吸扯着空中的水珠,无以量计的雨滴随着一式挥出,聚为一道波光粼粼的弧。飞弧斩来,拖着尾迹撞破密集的雨丝,在江宜面前碎为一片清新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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