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两人翻找行囊,当中装的尽是狄飞白带的肉脯与清酒,最下面放着一支狭长的螺钿盒子,阳光下闪着富贵的光泽。
江宜取出来,方想起这是徐牟托宗训送给他的饯别礼,竟一直没有打开看过。
解开锁扣,翻开盒盖,连狄飞白都不禁称道一声徐牟舍得——里面居然是一杆雕银丝光的漆笔,刻绘玉京仙宫图,以银丝镶嵌祥云瑞鹤,仙人千姿百态若隐若现,又尽皆缩小在一杆细笔上,好比米粒雕花。这等手艺可奉为贡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便连宫廷之中恐怕都不多见。
“这些当官的,不知为何都对你以笔相赠。”狄飞白怪道。
江宜总算在书卷夹层中找到了他的笔,依旧将螺钿盒子放回行囊中。二人继续赶路,古道西风,脚下的影子渐渐瘦长……
东海,横屿。
自总制署幕僚入驻以来时近两月,王征周全地招待了宗训,每至无人处,却恨意难消。
他白手起家能有如今基业,自诩手段与魄力皆是一流。怎奈时运不济,栽在了自己亲生儿子手中,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今再要将手下的人心笼络起来绝非易事。徐牟意在步步蚕食,也决不会给他机会东山再起。
每想到自己一腔雄心壮志,都付诸流水,王征心意难平,常常夜里辗转反侧。
是夜他方痛饮至昏沉,趁势睡下,迷迷糊糊中只觉半梦半醒,一时耳边人声不绝,一时眼前灯影晃动。
‘……那剑非是凡器……得之可自号为王……’
‘……却不在我手中!’
“什么人!”王征心惊,翻身坐起,细听窗外,当真是有人在交流。
一人说:‘水心剑乃昔年高祖于河曲得天人托付,此剑可号令王师,一统三军。二世以鱼符替之,水心剑后来便封在国库无人过问,想不到如今在这里见到了。’
另一人说:‘一柄剑罢了,在君王手中是为王器,在草民手中只作杀器。’
‘并非如此。水心剑不是凡间之物,乃以天外金精为材,锻自凡人之手,合先天清浊二气,是有灵之物。高祖得此物便成就了百世伟业。此剑天然有一股王气。那日我观天象,忽见有紫气祥云、五彩聚顶,顺路找去,就见武校场上翦英持此剑而舞。’
‘为何此剑会落入他手中?’
‘主公不如问,为何此剑不在你手中?’
‘可有办法,将此剑夺过来?’一人问。
‘剑随人主,水心剑既已寻得主人,只怕缘分不能强求。’一人答。
‘该当如何处之?’
‘主公乃天照之人,何须畏惧?便与翦英一较高下,胜者为王,败者纵有王者剑在手,也无回天之力。’
一人沉默。
另一人道:‘主公在犹豫什么?既有天命眷顾,怎会输给翦英?!’
‘万一输了呢!’
‘那就以命相搏!若不得天意,更无可能称王称霸,不如一死了之!’
第97章 第97章梦老
是谁在外面!
王征翻身起来,掀开窗扇——外面走廊里两个影子匆匆经过。
“站住!”王征越窗追出去。
那两人越走越急,王征追赶不上,大呼来人,竟无一人响应。他再环顾四下,乃后知后觉,步入了一处迥异的所在。
四周哪见他的小楼石寨,目光所及尽是简陋的毡棚皮搭,倚靠柴堆箭垛疲惫坐卧的士兵,迎风猎猎招展的将旗,与打扫未尽、尸骨零散的血色战场。
王征穿着一身就寝的里衣,站在拖着尸体来来往往的士兵之中,犹如一个被剥光了示众的死刑犯。
这些士兵仿佛看不见他,更有甚者直接从他的身体中穿过,王征不明就里,恍然间周围火海连绵,脚下是战船的甲板。敌人爬上船舷,锋利的套索勾住桨帆,身边的战士高举兵器冲锋,鼓角喧天。
这是一场海战,王征再熟悉不过。然而他手下的水匪只管谋财害命,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双方都杀红了眼,不死不休,非要将一方彻底消灭不可。
“你怎么在这里?!”
一只手抓住王征,将他从乱战中拽出来。
在一众被坚执锐的士兵中,那人十分独特,布衣羽扇,一簇美须纹丝不乱,丝毫不受战场厮杀的影响。
“快跟我来。”文士在前领路。王征下意识跟着他,到得船底隔舱中,文士解开一艘腰舟推入水中,示意王征坐上来。二人各一柄木桨,避开战场,将那灼天的红焰抛在身后,驶进漆黑深海。
渐渐听不见喊杀与嘶吼,只有船桨拨开水波的柔声。
王征如在梦中,恍恍惚惚,对面文士的面容也看不分明。
“这里是哪里?”
文士回答:“这里就是我为你找的,无天无地之绝境……”
王征眼前黑暗中出现一座锋利的巨影,犹如海面下生长出的獠牙,或者坠入深海的长戟,在夜幕掩护下露出它狰狞的面容。
王征当然知道这是哪里——鬼牙礁。
他曾听说过无数关于鬼牙礁的传闻,有关历史或者神话的,更曾亲临其境,抚石怀古。甚至还组织过人手,潜入古战场海面之下打捞沉戟,见到无数枯骨碎甲,一碰就化作泥沙。
腰舟停在悬崖下,文士道:“去吧,战场已为你准备好了。记住,天佑其主。”
王征迷迷糊糊,听从文士的话,爬上鬼牙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