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金秋时节,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入建元宫。谒室灯火通明,内廷大臣连夜商议,时势的发展已经出乎意料,厄昆可汗打出为母报仇的旗号,纠集草原十部来犯,其势力达到百年来未有之统一,连克沙州甘州十座城池,杀烧掳掠,将士百姓死伤千计,米粮财帛所失者更不计其数。皇帝急命兵部户部会同中书门下商定军赋征收,筹集兵饷。
“高温之死,全因他贸然深入,才中了敌人伏击。甘凉两州失去指挥使,当务之急,乃是再调一员大将过去顶上。”
谒室中几位大臣数面相顾:谁能当此重任?
尚书杨怙建言:“都督大将军郭恒正合适。此人有资历,重武勇,且位高权重足以率领两州二十万大军。”
“郭恒怎么合适?他一走,洛州军又如何?”
“洛州军拱卫王畿,肩负重任,又不是他郭恒的私家军。”
皇帝似在思索,坐于案后茵毯上,秋凉后,室内烧起薰笼,有一股子灼热的药味。李初脸色苍白,显现出久思郁结的面相。
皇帝开口道:“本来启用岳州军,是为了与狼骑两相消耗,高温的职责不仅在于击退草原悍匪,更需把持住郢王。目下身死,却是留下个难题。甘凉二十万大军不可落入郢王手中。若要遣将,有何人能与郢王抗衡?郭恒是断然不行的。”
却没有人问为何不行。
中书令谢励与皇帝交换个眼神,咳了一声,说道:“梁王殿下可堪重用?”
第180章 梁王李翻
李翻是陛下长子,当年在潜邸时侧妃方氏所出,年满十六即徙封梁王,拜永州刺史。梁亲王此人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既无劣迹亦无美名,未听说有领兵打仗的才干。
“梁王年纪轻轻,无论经验手段只怕都不及郢王。”
谢励道:“不必他亲身上阵,做个监军震住郢王。有岳州军驰援,与甘凉驻军策应沙州,待得与孔芳珅兵合一处,便任命孔将军为行军总管,将三州兵马指挥都交给他。有梁王的身份在,纵使郢王亦无话可说。”
诸人讨论一番,颇觉此法可行,便叫中书门下的拟旨去了。会后谢励单独留下来,与皇帝步出高台,长天辽阔,孤雁南飞而去,李初在风里咳嗽两声。
“陛下近日身体康健否?”谢励问。
李初默然,叹息道:“身上的病好医,心里的病可有得治么。”
闻言谢励了然,亦黯然道:“赵国公一夕病重,公主又下落不明。陛下为国事烦忧,家事亦难以自安。臣虽才干不及国公,也盼能为陛下分忧一二。”
二人所行的长街,两侧红墙掩映,高阁飞楼渐在身后,葱郁的青松翠柏耸出天际,遮蔽星光,步行其中,犹如进入幽冥世界。此道乃通往慈光院陵园所在,护陵卫兵分列左右,一经屏门入得神道,四周便安静下来,寂然无人。
李初道:“这时节,你家中亦有事不平。前些日子贼人闯陵,谢白乾为皇家守塔身受重伤,他虽在且兰府犯了错,如今也算将功折罪了。眼下伤可痊愈了?”
谢励只是摇头:“臣这个侄子,看来怕是魔怔了。那日便只他亲眼见到闯陵贼人,可说话却模棱两可,一会儿说是个剑士,一会儿又说是个神仙,叫他用笔画下来,竟画出个四不像来。”
慈氏阁愈发靠近,显出其庄严宝相来,檐角清铃应风而鸣,仙音飘渺,星垣转圜,似乎汇聚于阁楼上空,铺就一道横亘苍穹的璀璨河汉。李初微笑:“卿以为,慈氏阁里有神仙么?”
谢励一骇,忙解释说:“臣的意思是,那日擅闯陵园的贼人总不可能是个神仙,白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说话颠三倒四的……慈氏阁供奉先帝圣蜕,自然是有先帝的仙力庇佑。”
李初微微而笑,不置可否。
谢励一族中也有座宗祠,其意义与慈氏阁之于李氏差相仿佛,李初相信谢励在宗祠中敬拜祖亲时,也曾得到过某种启示。就这方面而言,二人也算心有灵犀。统其宗者有在于谱牒,合其族者有在于祠祀,对皇家与谢氏这样的大族而言,一祠既成,则通祀百代。
父子祖孙本同一气,幽明相通,不相违也。在这座历代庇佑家国的危楼高阁内,在那件沉睡的甲胄之后,有仙则灵,惠之则福降。
纵使是危急存亡之秋,李初的信念也不曾稍减。危机,亦是转机,自他即位以来,有多少流言蜚语,腹诽他父子得位不正,有多少暗流涌动,准备着随时推翻他的统治。他需要一个时刻来证明自己。
高阁之内,李初跪伏在战神护心甲前,虔心祈告,希望能得到一个征兆,告诉他未来的路应该怎样走。此时此刻,他似乎终于能体会到霖宫内跪祷的李裕的心情,但他心中澎湃的热血,则是李裕所未能拥有的。
我如证果,合是云堂第几尊?
战神甲忽然震鸣,一道明光自护心镜内涌出,蔓延开来,胸甲、披膊、蔽膝……这具古老的甲胄犹如重生,焕发出蓬勃的光明。
慈氏阁外,忽然平地生风,云卷风流,千铃鸣响,一道红光自阁楼内冲天而起,霎时烧遍半边天。谢励震悚不已,跪在神道上倒头便拜。很快那光芒又散去,园陵复归平静。
自高温中伏身死,折了甘州精锐兵力,郢王李裕便退守昌松县据兵不出,叫狼骑直下三城大肆掳掠一番又扬长而去。高温身兼甘州刺史与兵马指挥数职,他之一死州内无人做主,官民敢怒不敢言,是月中,朝廷新任的监军使终于拍马赶来。昌松县衙被军府征用,设下接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