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侯待昭在徐涛眼里从此不再是沉闷古板的教书先生,而是坐拥整个白马堡、心狠手辣的新贵。
他迎娶府尹千金,结交官场,拓展权势,一天比一天风头更胜。这样的人,谢景回竟然问他后不后悔犯下那么多杀戒。
呵,徐涛暗自嘲笑,谢景回果然是正儿八经的少爷公子,他们这样的人毕生追求只是谢景回出生就拥有、再寻常不过的耍玩意儿。为了成为人上人,有所付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们走上山道,红樱林尽头是一片月光下如雪的梨庄。
看啊!徐涛跟随他崇拜的人走向白马堡。这就是我们的王国!
王国的守门人披着银铠,鬼魂孤寂地徘徊在樱花树下。
侯待昭向那棵樱花树走去。
徐涛跟在他身后。徐涛从不会天真地以为侯待昭会有愧疚懊悔这样浪费精力的情绪,拥有权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他看见侯待昭伸手,像他在火场前小心翼翼抚摸吴韬发顶的动作,轻轻落在经年僵直如死的银铠头盔上。
“他还问你,后不后悔杀了吴韬。”
失去支撑的铠甲在侯待昭手指下顷刻分崩离析。月华如水,洗过盛着骨灰的小瓷坛,一缕孤魂终于消散在天地间。
侯待昭凝视着瓷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最初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像沉在深潭海底,没有光也没有气味。
偶尔会有另一个人潜入潭底,给他带来一点生气。谢致虚知道那是奉知常。
大多是时候奉知常只是听他说话,偶尔会告诉他一些解毒的最新进展,好让谢致虚知道目前自己还死不了。
因为同根生的缘故,谢致虚得以与奉知常共享外界消息。他知道那夜守陵小庙外的人是一个绣庄东家,带一行人到自己宅中落脚。
绣庄里的一个伙计是白马堡门徒,徐涛从王随渠处领任务时刚好被他撞见,得知谢家少爷还活在世上,此人之忠心起死回生,无奈能力有限,只好恳求绣庄老板暂时收留谢景回。
‘就这么简单?!江陵府里竟还有这等志士敢冒着得罪侯待昭的风险?’
——当然没有。
奉知常不知为何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老匹夫剐了我十两真金白银。
‘……啊哈哈,十两就十两嘛,紧急关头,师兄不要舍不得。’
奉知常冷漠道:
——十两一天。
‘………………’
谢致虚大惊失色,深感切肤之痛,从此开始无比积极配合治疗,争取能早日醒来早日离开这黑店。
忒黑了!
虽然师兄的钱和他没什么关系,可坑完了师兄要坑他怎么办!他要是不赶紧醒过来,压箱底的钱被人搜刮了去都无法反抗。想到武理师兄的人品,十分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渐渐能听到些外界声音后,奉知常就不再陪他聊天了。谢致虚躺在床上很无聊,只能从轮椅进门出门的轱辘声中判断一天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到了下午扎针时间、什么时候该入夜休息。
奉知常是陪他最多的,有时候武理也来。武理一来,谢致虚就不无聊了,能听他絮絮叨叨说很多小道消息。
“徐晦没有回徐家,现在人不见了,侯待昭也没对徐家下手。这其中必有什么后手。徐晦说的没错,侯待昭放着那么好的机会不对咱们一网打尽,一定是有更长远的计划。现下看来,必须尽快离开江陵这个是非之地。”
连续扎了三个疗程的针,谢致虚恢复了一部分触觉,能察觉到针尖入皮肤的刺痛。奉知常实在不是个温柔的大夫,说实话,他学医是为了炼|毒不是为了救人,扎针动作十分粗暴。有时要扎脊背,奉知常动作又不方便,就拽着谢致虚一条手臂,擀面皮似地将他囫囵一翻,谢致虚磕在榻沿痛得哎哟直叫唤,可惜发不出声。
“你倒是轻点儿啊,胳膊都淤了。”武理一边嗑瓜子,一边评论。
奉知常恍若未闻,扒开谢致虚衣襟。
“这几天城里来了不少外地人,遇仙店已经停止营业,恐怕是侯待昭的遇仙大会已开办在即,”武理说,“他搞武林大会应该就顾不上我们,趁此机会赶紧溜走是最好。喂,小五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谢致虚昏沉沉地听他唠叨,感到奉知常的头发丝儿拂过鼻尖,痒得打了个喷嚏。
武理:“???”
谢致虚缓慢睁开眼睛,嘴里发出一声累死了的叹息。
入眼光线亮得刺人,他又闭了闭眼。
“小五!”武理大叫,“你醒啦!”
“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饿不饿?师兄去后厨给你拿点吃的!”
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得劲,耳朵里嗡嗡作响。
奉知常冷静地坐在榻沿,垂眸和他对视,手里捻着一根银针,烛台与白酒气息浓稠。
谢致虚扯扯嘴角,想对奉知常笑一笑,可惜没什么力气,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师兄……”
他说出口的话全是气音。
“我头疼。”
奉知常扒开他乱成鸟窝的头发,开始取针。三寸长的银针简直是夺命利器,看得谢致虚直发虚。但一想到施针的是奉知常,心中又十分有安全感。二师兄虽看着面冷,却帮过他很多次,即使他自己跟到荒岛找死,奉知常也没有丢下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