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油纸伞面抖落水珠,被谢致虚收起握在手中。他的目光被奉知常躲了个空,落在侧颊上,顺着脖颈滑进衣襟领口露出一截的锁骨。黑鳞蛇从衣服底下露出脑袋,蓝色浑浊的蛇瞳盯着谢致虚。
山门被老四雄伟的身躯堵了个结实。
石雕牌坊,其上纂刻的“皇人岭”三字掩没在老四呆滞的脑袋之后。看门人是个脊背佝偻的干瘦老头,穿着简朴的麻布短衫,缝缝补补,草鞋露出脚趾,半点没有传闻中撵着雁门宁武追了半座山的世外高人模样。
叫越关山大为意外。他本来捉摸着找看门人比试比试,速度上能快过雁门的他还没见过。
老四犹如一座飞来峰落在山门前,叫看门老头吓了一跳,顺手抄起一根竹棍:“呔!哪里来的怪物!”
那竹棍也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神兵,表面被蛀得斑驳,山林间随处可见。
老四眼珠下移,一根指头怼着竹棍顶了一下。老头连连后退,大骇:“好大的力气!警报警报!有人袭山!”
“且慢!”
山门里外同时有两道声音传来。
只见山坡上疾奔下来一青年人,穿着制式短襟武袍,背负长剑,此剑奇长,剑柄从头顶冒出,剑鞘直拖到脚跟,起码有六尺,是寻常佩剑的两倍之长。那青年人奔至山门,刹不住脚,顺势将老头扑倒,一边嘴里还叫着:“慢慢慢!不是敌袭不是敌袭!”
老头猝不及防被扑倒,吃了一嘴泥灰:“呸!”
山道上上来一行人,为首的尖嘴猴腮,五根长指摸着下巴,对山门前跌倒的两人露出笑来:“当然不是敌袭,是我啊,大师兄、老爷子,别来无恙。”
舒尹之站在他身边,当头棒从腰后冒出虎头雕饰,项横紧跟其后,帽上的凤翎刀随风招展,李良流里流气地耍着指间飞镖,精铁闪过寒光。
看门老头认出这是宗门弟子,然而除了他们,剩下还有一行人,却看不出来路。
背长剑的青年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灰,忙说:“这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打算在宗门小住几日。”
“哦,”老头巡睃过披黑裘的越关山、腰挂骨扇的荆不胜,兵器在握的骁云十二卫让他眸中划过精光,“客人从何而——”
“我说这几日怎么血算盘总是不安分……”
山坡之上传来一道声音。
有点耳熟,听得谢致虚反射性皱起眉。就见靠近山门的武理见到来人,看向谢致虚的目光里惊讶紧张之情昭然。
塌脑袋的中年人面相吊诡,手扶腰侧一把短匕首,迈着步子悠然从山坡上踱下来,一双眼睛却又阴又毒,死死向谢致虚盯过来。
看的却不是谢致虚,而是身边的奉知常。
那人的面孔一暴露在眼前,不算太远的记忆就涌上谢致虚心头,他后脖寒毛顿时迭起,僵直间窥向奉知常,看见他冷硬如顽石的侧颜,唇角微微下坠。是死敌狭道相逢后的警惕与杀意。
“血算盘血算盘,测杀心记血债,”唐海峰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果然是有未尽的血债找上了门。”
第93章
沿着山坡爬上去,就是开阔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口铸鼎。
山雾从雪顶倾泄而下,浸着透凉的寒意,掩埋掉周遭景物。隐在雾后的幢幢楼院阒寂无声,石人愚领着众人穿过广场,和一队巡逻的卫兵夹道相逢,老四过于突出的身形使他们遭到好一番盘问。舒尹之本来就是暴脾气,差点撸袖子和卫兵起冲突。
“冯京原先就对宗门的兵器铸造有监察权,现在更是拿我们当工匠使唤,连武场也封了,只留下铸造厂还可以出入。”石人愚说。
这处广场原来是他们的练武场,平时能见到弟子们集体出操,现在被雪雾掩盖,像座空荡荡的孤坟,没有生气。
山上气温低,习武之人有内功心法傍身,不畏寒,只有武理和奉知常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挨冻。武理脸皮厚,钻进越关山的黑裘里避风,谢致虚是看到他才想到奉知常也会冷,彼时奉知常虽面上纹丝不动,搭在轮车凭肘上的手都冻青了。看上去唐宇也没想到这茬,两人都没准备厚衣,谢致虚便解了自己的外袍先给奉知常披上,谁料半途杀出另一双手,也要给奉知常披袍子。
谢致虚无语至极,对项横道:“有你什么事儿,瞎凑热闹。”
这两年他说话一向很注意分寸礼节,此时是真忍不住了。
项横笑脸盈盈,似乎越关山在他肩膀上留下的暗伤已经痛过了:“我的袍子袖小,不漏风,披着更暖和。先生将就一下,等到了住处,我还有汤婆子。”
谢致虚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外袍给奉知常严严实实裹上。奉知常来不及拒绝,也没有拒绝。
少说多做才是实干派。
舒尹之挨过来搭住谢致虚的肩膀:“徒弟,看样子心法学得不错嘛,已经能御内力抗寒了。”
能够内力运转周天之前,谢致虚的体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什么轻功气功一概不会。舒尹之作为小师父,教得很尽心,谢致虚诚恳笑道:“多亏了舒师姐指点。”
他刚说完这句话,手臂上一重,却是奉知常将外袍甩回给自己,让唐宇推着轮车往队伍前面去,背影冷漠得很。
这又是怎么了?谢致虚满头雾水。
项横朝他吹了声口哨,翘着嘴角追了上去。
耳朵尖拂过谁的呼吸,原来是舒尹之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像对着他耳朵吹气似地说:“傻站着干嘛,你看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