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舒明远不好意思笑笑:“本来我也不该在工作时间接女儿,确实给少爷添麻烦了。”
  舒明远说完他才想起来,他那次没有接她的椰子糖。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漠视竟会让那只垂耳兔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出于一丝愧疚,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凶巴巴的形象在垂耳兔心中根深蒂固,他便对舒明远说:“我不介意,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接上你女儿。”
  舒明远虽是高兴应下了,但他还是没再见过那只垂耳兔,只是在知晓她生日的时候,买了一只垂耳兔毛绒玩具让舒明远带给她。
  算算时间,三年了,也不知那只垂耳兔有没有长高一点。
  汽车到达墓园的时候,天上的雨有渐大的趋势,车上只有一把伞,司机说雨势太大不方便进园,问他要不要返程回家。
  他问司机舒明远下葬的具体时间,但似乎在舒明远出事以后,公司里便没人过问他的事,这会儿竟是一问三不知。
  两人撑伞过去不方便,他让司机在车里等,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墓园管理室去。
  办公室内只有一位工作人员在值班,问起舒明远,工作人员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绿林。
  “家属已经过去一会儿了,你顺着阶梯上去,第五排,往右看,有人的地方就是舒明远的位置。”
  明庭道了声谢,冒着雨往墓园深处去。
  他刚走到台阶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喊声。
  “明宗!你可真是个命苦的,爹妈死得早,兄弟不管事,一个人背负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偏偏老天不长眼,让你摔断了腿,现在还给你绑个拖油瓶在身上!你说你咋就这么命苦!”
  ......
  大雨混着罗琳芳的哭喊持续传进舒遥耳朵,她一动不动跪在舒明远墓前,怀里紧紧抱着冰冷的骨灰盒。
  她浑身湿透,白裙紧贴身体,齐腰的长发被雨水拧成了一股一股的黑线,像水草胡乱贴在她脸上。
  墓碑上已贴好舒明远的陶瓷照片,舒遥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的入职证件照,西装笔挺,精神抖擞,很帅,很好看,她特地让爸爸裁了一张给她,她一直将照片放在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锦袋里,她希望菩萨能保佑爸爸健康长寿。
  雨滴簌簌落下模糊她视线,隔重重雨幕,她看见墓碑上的爸爸正在冲她笑。
  爸爸一定是知道她爱哭,所以总是笑着逗她开心。
  她很想对爸爸也笑一笑,可挂在脸上的雨水像是有千斤重,她无法牵动脸部的肌肉,挤不出一丝笑意。
  大伯母的哭喊还在继续,怪爷爷奶奶多生了个儿子,怪大伯心软要带她回老家,怪爸爸短命扔下她这个拖油瓶,怪她身体不好,吃饭看病读书要花无数的钱。
  她很清楚,大伯一家并不想养她。
  工作人员已经整理好墓穴,有人上前,想要伸手接过她怀中的骨灰盒。
  她在这瞬间突然感觉到痛,浑身都在痛,像是有双手在将有关爸爸的一切从她身体抽离,是剥皮抽筋般的痛,痛到她颤抖。
  那双手已经碰到骨灰盒,她却突然俯身将爸爸紧紧抱在怀里。
  “不,不要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异常冷静地说:“小妹妹,再不下葬,雨水又该漫进墓穴了,那咱刚才就白忙活了。”
  舒遥不说话,固执地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
  工作人员也无奈,直起腰看舒遥身后撑着伞的母女。
  罗琳芳哭喊不绝,舒慧妍冷眼旁观,视线一转,工作人员瞥见不远处有人撑伞伫立许久,黑衣黑伞,一身肃冷。
  雨伞遮了他半张脸,只余霜白.精致的下颌显露在外,他正对着他面前的墓碑,像是在怀缅,工作人员心中嘀咕:这么大雨还来墓园,倒是少见。
  他收回视线看舒遥,软了语气说:“小妹妹,别让你爸爸淋雨了。”
  舒遥不动,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哭,却没有声音。
  身后的罗琳芳见工作人员弯着腰说了好一会儿,突然扬声骂道:“死丫头,还不快点!还想让我和你姐淋多久的雨?!”
  工作人员多少还是顾及着舒遥的情绪,同她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但罗琳芳哭喊许久,嗓子都快哑了,又在雨中站了半个多小时,耐心早已耗光。
  见舒遥不动,她突然拨开舒慧妍撑伞的手,大步上前从舒遥手中夺过了骨灰盒,巨大的力量将舒遥拉扯在地,她扑进雨中,眼看着爸爸离她远去。
  “爸爸!爸爸!”
  她的双膝早已跪到僵直,她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拖着僵硬的双腿爬到墓穴边缘,企图再看爸爸一眼。
  地面石子深深嵌进她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她身上带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伸手的动作落进墓穴,另一工作人员着急喊道:“别别别!别再把墓穴弄湿了!”
  罗琳芳怒火中烧,一把扯开舒遥,冲着舒慧妍喊:“你是死人吗?不知道上前拉住她!”
  舒遥被罗琳芳扯得仰躺在地,雨滴直直砸在她身上,狼狈至极。
  舒慧妍不情不愿上前,弯腰想要将舒遥拉起来,但舒遥却如临大敌般慌忙往后撤了几步。
  恐惧来袭的那一瞬,舒遥看见了那把黑伞下熟悉的面孔。
  冷峻凌厉的面庞,咄咄逼人的气势,偏生一双湖水般澄明的眸,也许是错觉,舒遥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过类似关切的光色,像一把伞隔绝了天降的大雨,让她获得短暂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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