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算了吧,没那个福气。我怕你削着我。”
  纪鱼藻心想,这倔老头真是讨厌。
  去年春节前家里请保洁公司打扫卫生,人家忙活两三个小时,看着满头大汗的样子道一声“辛苦”付钱就好了,他偏要戴着眼镜挑毛病,透明锃亮的玻璃不要看,边角旮旯里却又抠出来不少泥,平白给人家添堵。
  “爱吃不吃,不吃正好,一会我带走。”
  “等我做完手术,下去见到老太婆就跟她告状,说你孙女虐待我。”
  “哎呀,你这个人……”纪鱼藻嗔怪的说,“医生都没放弃你,你怎么还自暴自弃了呢。”
  纪允江岁数大了,脾气就跟小孩似的,胡搅蛮缠的说:“你都不来看我,怎么知道我病情多么严重。”
  不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不能耽误工作,三番五次赶自己走的吗?纪鱼藻气滞道:“好好好,全是我的错。爷爷,明天爸爸忌日,有什么要跟他说的吗?”
  纪允江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他抿着唇道:“告诉他,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死!”
  医院病房里的光源不够明亮,昏昏黄黄晃晃,纪鱼藻的心绪也是,如同外面没有月亮的黑夜。
  “明天看完他,我就回来。”
  这句话仿佛一个谶语,代表着事与愿违的遗憾。
  第34章
  ◎吻。◎
  纪鱼藻心中还有很多疑惑,关于记忆中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个男人现在的下落,还有李大海。
  她内心凄惶,总感觉身处迷雾,如同小时候常去的公共澡堂。
  水汽蒸腾,哗哗作响的房间里,来往的人们面目模糊,你要小心避让着他人白花花毫无遮掩的身体,还要担心着脚下积存的水会不会让自己摔倒。洗完后换衣室里,如何克服因为没擦干身体穿衣服时的阻力,还要忍着疼痛梳开团在一起的头发……
  各个场景,种种担忧,无数心绪,在那个潮湿的房间里,无数次让她觉得是感官和心灵一块受难。
  “爷爷,那个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纪允江的眼睛如同金鱼的腹部,眼珠是白中带黄的,黄色更多。肿胀的眼皮和下眼睑鼓起来,就更像了。
  “你说谁?”
  “我刚来家里的时候,那个……叔叔。”
  纪允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他咒骂着,情绪非常激动,大声质问:“他又去找你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问?”
  “我一直记着。”纪鱼藻勉强自己笑了笑,陈述事实:“时不时会想起来。”
  纪允江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后果对她的伤害性竟如此持续而冗长。即便她总是在遮掩,用健康的成长,优异的成绩和体面的工作,尽情地,遮掩着内心的创痛。
  “爷爷,他从来没进过监狱吧?”
  十三岁的女孩,对于这个社会治安的全部想象,是正义会制裁一切犯罪者,她不会再受到伤害,爷爷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现在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身为社会正义的执行者,心里比谁都明白,毫无证据的伤害,连法律也无法制裁。但个体对于伤害的咀嚼和品味,却是连绵不绝的。
  “他一直在某个地方,过着可能比以前更好的生活,甚至还在以殴打和欺负小女孩为乐吧?”
  纪允江沉默了。
  纪鱼藻打起精神,男孩气的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声音轻快地说:“放心吧,只要他再犯罪,我一定能抓住他。”
  “听你金阿姨的话,转岗吧。”
  纪鱼藻怀疑自己听错了。
  爷爷又说:“莲池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三年都毫无音讯,八成已经被害了,该做的你都做了,没必要再在上面浪费时间。明天见了你爸爸……”他停顿了很久,才把话说完,“告诉他,是我错了,等下去见了面,再给他赔礼道歉。”
  —
  金竹笙见方成悦一个人回来,纳闷问:“方医生,我们家鱼藻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方成悦表情颓唐:“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她……”金竹笙突然停顿,过了几秒才心怀忐忑的问:“又遇上危险吗?”
  “没有。”
  “那就好,”金竹笙捡起落在地上的纸马,像是在喃喃自语,“反正明天总会见到。”
  方成悦赶忙说:“我送您回去。”
  “不用,您留步吧。”金竹笙冲他们微微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张文惠一旁看着,心想这就是自己养出来的好儿子。三年前这样,三年后还这样,狗改不了吃屎,为同一个女人失魂落魄。
  她不耐再看下去,今晚受了惊吓,无心再赴约,便推掉了跟安意的约会,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家。
  临走前叮嘱方成悦,“你好歹把小初送回去。”
  黎初想,她不需要这样边角料的施舍,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是被张文惠直接从医院接走的,彼此的车都没开。方成悦叫了辆车去医院,路上无话可说。
  路走了一半,黎初终于将自己的眼睛从手机上剥离,觑着他,饱含嘲弄,“我试衣服的时候,你躲到哪了?”
  方成悦的眼睛望过来,连个客套的遮掩都没有。“你不是知道吗。”
  黎初望着他,眼泪来的异常汹涌,声音却无限的低下去了,低到尘埃里。“你这个坏蛋,明知我这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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