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黎阳满脸堆笑,谄媚地跟方至诚说:“这么多年,家里全靠您老人家帮衬。我奶和我爸都说了,遇上您,我们算是都投对胎了。”
  黎初无望地揪住弟弟的领子,胳膊带动手掌,愤怒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她歇斯底里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们为什么从来都不肯想想我的处境?”
  她弟弟仿佛拿捏住了她的命门,不无得意的说:“谁让你不肯给钱?再说了,你那点死工资,够干什么的!”
  荏弱羞耻的泪水涌出来,黎初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那声音清脆如裂帛,她的手掌针扎似的疼。“没出息!”
  “我一个没读过大学的是没出息,你一个读过的,不照样没出息吗?”
  黎初拽住他的领子往外拽,弟弟死活不动,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崩了,扣子叮叮咚咚的砸在地上。
  总归是颜面尽失。
  泪眼模糊中,黎初仰头,看见站在楼梯中间的方成悦。
  没想到,他竟然也在。
  他一步步走下来,每一步都踩碎了她的心。
  黎初对方成悦,永远怀着伤春悲秋的少女之心。他是情窦初开时对于文明秩序的最初想象,是从凋敝落后的贫穷里得已窥见的恢弘天光。
  可此刻,天光被黑暗吞噬,文明被污浊侵袭,黎初觉得是自己弄脏了自己的理想。
  她无地自容,满面羞愧,恨不得现在就被撞,她颓唐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黎阳点头哈腰地问了句好。
  方成悦湛黑的眼眸扫过来,那眼神像看一场拙劣刻意的表演,他漫不经心的朝院子里偏了下头:“出来说话。”
  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黎阳提着肩膀,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
  黎初也要出去,张文惠给挡住了:“你就不要管了,他会处理好的。坐吧。”
  仿佛海上的风浪逐渐停歇,黎初像一只在风平浪静中随波逐流的船。她很早就明白,在方成悦心中,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但她仍是家人,是伙伴,是一直走到现在的朋友。
  情绪渐趋平稳,直到看见桌子上摆着的茶杯和果盘。
  茶杯摆了四套,恐慌和难堪从心底深处冒出来,她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问:“阿姨,家里有客人吗?”
  张文惠没有回答。
  方至诚虽然对家里的事情过问得少,但孩子们之间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尤其前段时间张文惠为了让纪鱼藻知难而退,还特意牵扯上了黎初。
  为了缓解妻子的尴尬,他坦率地回答了黎初的疑问:“成悦的女朋友在。我们不想让她为家里的事情担心,因此没请她下来。虽然现在是客人,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方伯伯话中的意思,黎初不是听不明白,从小到大,她顾忌流言,担心蜚语,害怕被人看不起,她是个最多心的人。
  她本以为张阿姨的示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和希望,只要嫁给方成悦,自己就可以融入这个肖想了很多很多年的家庭。从此后,她将彻底摆脱乡下那个充满泥土与恶意的地方,成为跨越阶级的典范。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接受了纪鱼藻,那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作为这户人家资助的贫困生,当一个完全游离在外的外人?
  可当初明明是他们给了她美好的希望,现在却又怎么能如此残忍地说收回就收回呢?
  不,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
  相处了十三年,张文惠搭眼看一眼就知道黎初在想什么,心中难免会生气。
  她知道这女孩子心比天高,可骄傲是得在拥有绝对的努力后才会具备的反抗恶劣环境的底气。
  人的命运千差万别,黎初确实已经非常努力,可成功并不是说努力了就一定会到达彼岸。有些人奋斗了一生都无法成功,但只要稍有懈怠却可能会前功尽弃。更何况,还有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呢。即便她再知根知底,可方成悦就是喜欢纪鱼藻,那谁又能左右得了呢。
  出身当然是无法选择的,但总可以选择该如何过好以后的人生吧?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丈夫资助了她,如果不资助呢,那还不是在大山中早早结婚生子,了此一生?何必自怨自艾,好像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自己并不求她知恩图报,但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更何况,她的兄弟隔三差五就要上门要钱要资源,他们做慈善也总有个限度。愿意给出去的那叫情分,找上门来要的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张文惠自小爱憎分明,尤其不喜欢看别人脸色,在丈夫的潜移默化下,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
  她想,这样看来纪鱼藻就讨人喜欢许多。生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她首先就接受了自己的短板和不足,难得有现在这样清晰的认知和松弛的人生信念。
  张文惠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说:“鱼藻,你下来。”
  方至诚有点无奈,心想明明刚才都说好了,不要让两人碰面不要引发不必要的尴尬。怎么脾气一上来,她又要把矛盾给激化了呢?
  “文惠,”他连忙拉住了妻子,好言好语的哄道:“这一晚上也够累了,你先去休息会。外面有你儿子,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张文惠白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
  —
  纪鱼藻觉得无聊,推开二楼的门,走进露天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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