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若要回去安居,茧就必须完全封闭;若想离开此境,就需完全抽离。
只有自己的世界才有出口和入口,我深谙这个道理,于是还算能安然存于此间。
现在我知道了,我身上就有一团茧,那是谭可。
她把我和外面的粘液隔开,让我还有独立思考的力气。这是我来回往返于自己世界的前提,也是我的身体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而作出的举动。
她离开了,那一层一层粘腻、恶心、将空气与水分都封锁的粘液,终于来到了我的身上,我被牢牢粘在茧房和漆黑之间。
出不去,进不来。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我的身体,呕吐、抽搐、眩晕,接踵而至。
很抱歉,由于我的原因,我的身体辛苦为我造出来的护盾被人弄坏了,我没有保护好她。
但我的身体不辞辛劳,仍然听命于我。我很感激它。
我一边尝试拨开粘液,一边往外钻,告诉它:你先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我会处理你的,一定会处理妥当。
它很听话,随着我往外去,身体的症状逐渐减缓,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在不被触及的时候保持勉强的稳定。
因为世界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但人这个独立的机体是可以的。
我的问题出于心理,那么我就可以自心理层面入手,来缓解身体因为无法解决那些问题,而产生的异状。
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因为没了我的护盾,粘液已经沾到了我的身上,我弄不干净。
漆黑的世界里没有水来冲洗。
但至少在那时候,我可以装作处理好了,以此应对茧房内的世界。
人心是有极限的,当杂物太多,超出它的容量,自然就会崩溃。
我将那些可以一瞬击溃我的杂物,全部打包封箱,压缩后暂且扔到外面,以此换取心中有足够的空余,维持自己是一个人的“形状”。
生理方面,他们已经把我修好了,克服(压制)了这点心理问题,我就可以装作没事,让大家放心。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
其实我不想让他们放心。
我没有任何不做就会死的必要去让他们放心,让他们顺利,让他们良心能安。
相反,我可以利用这所有的一切,添油加醋,改动些许细节,让我顺理成章地报复、作恶,甚至还能不被指责。
于我而言,恶本身就是一个不可定义的东西,善亦然。
我对于身体的愧疚来自于父母的“爱”,这种愧疚我可以追根溯源,这种让我感到痛苦的“爱”我也可以拒绝接收。
等等,很多。
与其说那件事是一个庞然大物,是足以超出我心极限的巨型垃圾,不如说它像一把火,燃烧在心房的正中央,一瞬将我心中所有用来束缚杂物的绳子烧成灰烬。
失去控制后,心中裹着的杂物便开始膨胀,相互挤压,最终溢出。
举个例子吧,你们可能没有理解。
当我看到驻扎台内围和外围,截然不同的孩童时,我知道这是时代的困境,是他们的造化弄人,是阴差阳错。
浅显来讲,只是悲哀。
站在我的世界里,我可能只是看着,因为这与我无关,我能帮忙,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又有什么必要呢?
我可以帮她一时,而无法帮她一世。我可以帮她一个,而无法帮她们所有。
我可以给予阳光,而不可留下太阳。我可以赠与一个人露珠,而不可将枯竭的大海填满。
我若给她阳光,她日后会因无法看到太阳而苦闷此生。我如果助她一个,那么和她类似的、我没看到的人呢?对他们来说,是否公平?我这举动,不就又塑造了一个内围和外围吗?
再者,我又凭什么要帮她?就凭我那因为看到这些,所以“条件触发”一样产生的同情和悲哀吗?那只一瞬间的情绪作祟而已。
我可以选择帮助,也可以选择观望,更可以选择落井下石。
这是我的选择,不可以被任何人左右。
这才是我,站在“一望无垠、但没有文明带来光照的漆黑之地”的我。
但我又不全是我,我更多还是文明所塑造的“谭千觅”。
她会因为看到人们的血泪而悲哀,会因为听到孩童的哭声而夜不能寐,会因为窥见人们求而不得寻而无所,想要为他们点一盏灯、指出正确的方向。
她会因为可以偷懒而高兴,会因为被人关心而心暖,会因为疼痛而哭泣,会因为恐惧而发抖,更会因为孤独迷茫而苦闷。
在最初的最初,她钻出茧房时,不就是因为这些吗?答案是肯定的。
我看得到谢锦的无奈和煎熬,看得到谭建成的苦闷和无助,看得到人们的痛苦和悲鸣,看得到他们藏在极端行为下的初衷和最深渴望。
我知道刘赟的自私来源于他人的自私,我知道学姐的纠结、迷茫和困顿来自于环境的恶劣,我知道学妹的极端来自于她心底无人能回应的空缺,我知道程知柳温柔但不容反驳的坚定,那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来自于漂泊无依,来自于无人可以求助,来自于无灯的夜路。
我知道莫余霏装出来的善良、藏起来的执拗来自于茧房外那无垠的黑,所带来的恐惧与孤独。
哪怕至今,她也没有展现出她真正的自私,而只是选择了最合适的方式陪着我。我知道做到这点并不容易,我也知道未来她总会爆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