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闻萱宜的思绪微微飘远,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张面孔。那个人亦是常常面带笑意,可他的笑不似太子那样显得不真切,而是看起来格外赤诚纯澈。
  他的一言一行都发自内心,从不会给人以戴着面具之感。她此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将一个男子引为知己,乐意同他并肩读书,咀嚼古人的字句和诗赋,并且屡屡发觉和他想到了一处去。
  那种直击心灵的畅快感,她无法忘怀。
  想到这里,她面对满脸严霜的母亲,忽然自心底生出一股争辩的决心,开口道:“母亲,我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从此意味着与那诡谲繁复的朝政之事再无法分开,连带着闻家也会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再无宁日,”闻萱宜一字一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长公主咬牙。
  闻萱宜的目光微微一晃。她想要的,是吟诗作画、品茗焚香的风雅生活,是不必为争权夺利而夜不能寐的安稳人生,是心灵相通、互诉衷肠的静好岁月。而这些,绝不是太子能够带给她的。
  什么太子妃之位,郡主之尊,她都不在意。从小到大,她的一言一行都在母亲的严格管束之下,必须娴静温雅、端庄知礼,可是从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
  她如母亲所要求的那样,潜心琴棋书画。她确实很喜欢这些,但却不想让自己所喜好之事沾染上其他的用意和目的,那样岂不是与诗画古书的风雅出尘相悖了?
  她知道,此等想法一旦说出,只会令母亲更加恼怒。闻萱宜深吸一口气,换了句话道:“可是母亲,太子选妃之事必然只会是陛下裁决,您又如何能左右?”
  长公主见她总算不再与自己争论,脸色略微和缓,压低声音道:“正因如此,我才想从母后这里入手。陛下一向孝顺,若是母后愿意出言,他未必不会考虑。母后一向疼爱你,我想,她应当也乐见你成为太子妃,亲上加亲。”
  闻萱宜抬眸,问道:“母亲,难道您入宫侍疾,便是为了此事吗?”
  太后在她心目中,无谓尊位,只是一位慈祥的、呵护她的长辈,她也从不会想着利用这份亲情去谋求什么。可是,母亲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却让她心凉。
  长公主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随即正色道:“自然不是。我担忧母后的身子,才会入宫陪伴。不过是借此良机,为你的婚事早做打算罢了。”
  闻萱宜心中了然,只涩然垂眸。
  长公主看着她那毫不在意的模样便怒从心起,冷冷道:“萱宜,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我是你的母亲,我所思量的万事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她疲倦地挥一挥手,道:“罢了,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闻萱宜看着母亲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快,心中的凉意不断上涌。她紧紧抿着唇,转身便向外走去。
  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外头明亮的天色冲散了殿内窒闷的空气,她只觉得隐忍了许久的委屈和不甘一齐涌上心头,顿觉眼底酸涩。
  母亲不理解自己,执意要让自己的婚事变得有利可图;太后这样疼爱自己,可她却无法劝阻母亲利用这份疼爱做文章,心中只觉得愧疚不安;她性本爱自由,不愿被牵扯进那些风云变幻的纠葛之中,却身不由己。
  闻萱宜低着头,感觉到湿润在眼睫之上汇聚,渐渐有些模糊视线。耳边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不愿在旁人面上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忙吸了吸鼻子,侧身过去,抬袖遮掩,想悄悄拭去泪痕。
  那脚步声却在身侧停住。闻萱宜心中一惊,正想转头去看是何人,却猝不及防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郡主,怎么了?”
  她浑身一僵,缓缓抬头,正对上三皇子关切的目光,刹那间心中剧烈波动,再难平息。
  *
  这日暮色四合之时,皇帝前去淳安宫问安,恰好太后正在睡着。他便暂且出来,目光扫过殿内侍疾的人,却忽然发觉缺了谢怀琤。
  “怎么?五皇子没有来侍疾吗?”皇帝问道。
  宫人战战兢兢回话道:“陛下,今日五殿下......确实不曾来。”
  皇帝顿时勃然变色,即刻命人传他前来。然而宫人去了后很快折返回来,禀报道:“陛下,五殿下并不在寝殿。长信宫的人说,五殿下一早便出了宫,至今未归。”
  “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出宫?”皇帝恼怒非常,“太后病着,他却丝毫不顾念,不声不响便走了,朕怎么会有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子?来人,出宫去查,看看他究竟去哪了?若是见到了人,即刻捉拿回来等朕发落!”
  谢怀衍面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劝道:“父皇息怒,兴许五弟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才不得已匆忙出宫的。儿臣想,五弟一向孝顺,断不会做出这等有违孝道之事的。”
  此刻,宫中诸人齐聚在淳安宫。姜清窈站在众人身后,忧急不已,不知谢怀琤会在这紧要关头去了哪里。以他的谨慎,怎会有这样的疏漏?
  皇帝正大发雷霆时,却听见里间传来声音。太后身边的宫人慌忙出来禀报道:“陛下,太后醒了。”
  闻言,皇帝顾不上生气,忙起身赶了过去,谢怀衍等人紧随其后。
  太后由宫人搀扶着倚在身后的隐囊上,气息略促,由皇帝服侍着饮了盏茶,这才问道:“皇帝怎么了?方才我隐约听见你似乎在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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