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皇帝遮掩道:“母后,朕不过是因一点小事斥责了下人几句。”
  他不欲用此事去惊动太后,然而恰在此时,宫人奏报道:“陛下,五
  殿下回来了。”
  皇帝顿时怒气再起,厉声道:“让他进来!”
  太后疑惑道:“琤儿怎么了?皇帝为何这般生气?”
  一旁的宫人小声将缘由说了。太后愣了愣,面色如常,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兴许琤儿有要事在身呢。”
  “母后不必为他解释,”皇帝冷冷道,“他罔顾孝义,做出这等事情,朕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出乎意料的,过了许久,谢怀琤的身影才出现在殿门处。他低着头,脚步有些踉跄,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姜清窈心中一紧。
  皇帝看见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抗旨不在淳安宫侍疾,反倒跑出了宫去!朕问你,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谢怀琤没作声,只是依礼拜倒在地。他行礼时的动作有些艰难,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疼痛。他的衣衫下摆——尤其是双膝处沾满了灰尘,甚至已经有了破损。
  他双手正端端正正捧着一卷经书,掌心红肿,还有几道血痕,显然是被什么尖利之物划破的。
  皇帝的质问凝在了喉咙之中。他问道:“这是什么?”
  谢怀琤沉声道:“此卷经书乃是儿臣昔日手抄的。儿臣昨日侍疾时,听皇祖母念叨着病中无趣,想要听宫外重光寺的净安大师讲经。听闻父皇本就打算请大师入宫的,只是因皇祖母病着,便暂且搁置了。”
  “儿臣想着,重光寺虽在京郊的福山上,但距离宫中不算太远。皇祖母如今不便见外人,不如就由我前去拜谒大师。因此,儿臣便一早出了宫前往寺中。”
  “儿臣知道,凡是想要向大师求解经书的,必得心诚则灵,便沿着上山的石阶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终于在日落之前见到了净安大师,求得了他开过光的这本经书。儿臣亦向大师求了签,拈了香,大师说,皇祖母会安然无恙的。”
  他说着,双手将那卷经书奉上。
  皇帝没急着开口,只是沉沉打量着他,见他眉眼低垂,目光坦然,再看一眼他衣裳上的痕迹,这才略略松了眉头,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只是兹事体大,你怎么也该向朕禀报一声,而不是这般没规矩地自行出宫。”
  “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谢怀琤低声道。
  他眉眼安静地低垂着,沉默时的侧脸轮廓显得愈发清冷。皇帝抬眼看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的怒气渐渐散去。
  太后闻言,面色变了又变,忙令谢怀琤到近前来,仔细看了看他衣裳上的破损,心疼道:“你这孩子真是心实。皇祖母不过随口一提,你竟这样放在心上,还去那崎岖山路上跪拜。待会让太医给你瞧瞧,这夏日衣裳单薄,别跪伤了膝盖。”
  她接过那卷经书珍重地抚了抚,道:“琤儿有心了。”说着又嗔怪道:“皇帝,琤儿此举也是孝顺,何必还追究他擅自离宫那点微末的过错?”
  皇帝面色不大自然,只好道:“母后说的是。朕也是一时气急。既然事出有因,朕自然不会再责骂他。”
  事至此,姜清窈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她悄悄抬眼看去,果不其然看见谢怀衍的脸色难看至极。
  大约没有人会想到,谢怀琤会舍弃侍疾之事,而为了太后随口一句病中呓语不惜抗旨出宫。若是太后没有于今日恰巧醒来,或许皇帝盛怒之下,根本不愿听他的辩解。
  殿内静默了半刻。还是长公主出言道:“有了这大师开过光的经书,想来母后的身子一定会尽快好转的。”
  太后亦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见太后心情不错,便也陪着说了几句话,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谢怀琤步出殿外,却没有丝毫轻松。
  前世他正是因为单独为皇帝侍疾,才会中了谢怀衍的圈套,进而被冠上不祥之身的罪名,彻底跌入尘埃。正因如此,虽然这一世病着的人变成了太后,但他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但即便没有那些过往,他也会义无反顾为皇祖母走这么一趟。而如今,不过是想让这件事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谢怀琤仰头看向天空,碧蓝无垠,一片晴好。可他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明朗。
  现下,他虽然化解了前世的又一桩灾祸,但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有种山雨欲来、晦暗无光的窒闷感。
  ......
  那本代表着大师祈愿和祝福的经书让太后一日好过一日。她时常翻看着谢怀琤献上的经书,越读越体味到其中的精妙幽微,只可惜无人能够同她一道谈经。
  长公主见状,便向皇帝建议,不若趁着太后好转,请那位净安大师入宫为太后讲经,也能够宽解太后病中的愁思,免得让太后整日被那苦涩药味包围着,心情郁郁。
  皇帝几番思索下,准了长公主之请。
  净安大师入宫讲经后,太后的情形确实好了不少,很快便能够起身走动,每日所服药的分量也日益减少。
  只是净安大师毕竟不是宫中之人,不便久待,不出数日便向太后和皇帝辞行,离宫返回了重光寺。他离开后,太后愈发放不下那卷经书,常常不知疲倦地翻阅着。
  福兮祸之所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后很快就会彻底痊愈,恢复如初时,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再度打破了这看似平静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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