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挑起眉梢,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懂。
  “嗯……嗯!饿了就是,不及时吃东西可能会低血糖。”游司梵煞有其事地搬上论据,很认真地看向闻濯,补充道。
  可惜这段即兴发挥前言不搭后语,支支吾吾,正经的华国语言硬是说出a国语的加密意味,后续解释更是比胡编乱造、已读乱回的ai更ai,还不如不说。
  但闻濯思忖几息,仿佛在认真辨别游司梵其中蕴含的情绪。
  “你是想喝甜一点的饮品?”半晌后,闻濯询问游司梵。
  也不知这离题八万里的解读是如何理解出来的,和先前每一个字符都没有联系,但游司梵居然乖乖点头,认可了这个答案。
  闻濯昂首,在避雨廊的墙角放下长伞,使之稳稳立于墙壁与地板的夹角间。
  “那就点卡布奇诺。”他指尖触上书咖玄关的门,示意游司梵过来,准备为少年开启这扇不算轻盈的入口,“你应该会喜欢,味道很甜。”
  哗啦——
  游司梵顿住脚步,闻濯也停下推门的预备姿势。
  即将踏入书咖的两个人眨眨眼,被里头出来的人潮冲破宁静的氛围。
  避雨廊下的独处时光,随着雨势的变小,终究化作尘烟,归于某些极其深刻的吉光片羽。
  “停雨了,可算是停雨了!”头一个挤出来的客人大声嚷嚷,肥硕的躯体横冲直撞,坦克一样碾过闻濯立足的空间,“小年轻啊你让一让,我着急办事!”
  闻濯还没退后,几米外的游司梵倒是下意识后撤步。
  三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游司梵的身躯比精神记得更深刻,躲避与谦让成为生存法则的纲领。
  见闻濯朝他投来视线,游司梵不好意思地笑笑。
  ——“惯性动作。”
  有人在不好大声说话,他摆摆手,对闻濯做口型,唇张得很饱满,保证发音口型标准。
  但做完才反应过来,他们都戴着口罩,谁也瞧不见谁的嘴巴。
  然而也许这便是缘分的奇妙,命运令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二度相遇,本不应理解口型的闻濯,竟然心有灵犀,完美get到游司梵的静默之言。
  闻濯点点头,向游司梵走来,顺道给肥硕男人让路。
  他也没说话,也没说自己有没有看懂“唇语”,但游司梵笃定,他们沟通的就是同一件事。
  熟悉的冷香缓慢地重新充满鼻端,无须言语,这独有的气味已然昭示闻濯的再次接近。
  青年站至他的身边。
  游司梵深深吸气,脚步一点一点,慢慢把自己挪到离闻濯更近的位置。
  无他,从书咖涌出的人流实在太密集,太恐怖。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叫你让一让,你怎么还不让呢?”有人抱怨。
  “这书咖的书,质量有待提高啊,都是一些过时的书,啧,不好看!”有人挑剔。
  “那不是为了躲雨才顺道来一下的吗?一个歇脚的地方而已,对他要求也不用太高了。况且可以歇脚,不是已经很好吗?刚才那个咖啡味道也还可以啊。”有人劝慰。
  “嘿嘿,栗子蛋糕真好吃……嘿嘿……妈妈我下次还要来吃!好不好好不好嘛?”有人撒娇。
  众生百态,熙熙攘攘,玄关变作一道窄窄的出入口,观测底下这些或皱眉,或微笑的人们。
  幼稚园年纪的孩子尖叫着推搡而出,口里含着“憋死我了里面不许说话”,却又在飞奔的下一个瞬间,被家长提溜起后脖颈,狂奔大业折戟沉沙;行色匆匆的白领抬手看腕表,笔记本电脑包背在胸前,伞都没有遮自己,全去遮那金贵的生产力了;淡漠的少女缀在人群后端,不怎么在意地打量游司梵和闻濯一眼,扭回头,重新戴上耳机。
  源自四面八方的人汇入这个世间。
  不仅仅是书咖,这条街也在逐渐恢复生气,在暴雨退去之后,属于人类的文化再次浮出被自然短暂清除的水面。
  有人踩到陌生人的脚。有人对着手机另一侧的人大吐苦水。有人前后擦肩而过,萍水相逢。有人路过霓虹灯闪耀的灯牌。
  灯牌上永恒美丽的明星笑容灿烂,注视每一张经过的脸,注视这个平凡的世界。
  好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自从游兰和司麓去世,游司梵时常陷入虚幻的眩晕,此时此刻,他看着这些寻常至极的景致,竟也再次沉入不可控制的惶恐。
  这是真的吗。
  我还……活着吗?
  或者说,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没有办法像解答数学题那样斩钉截铁,也不似语文诗词鉴赏的意象体悟和升华,生活不是历史书,不是政治卷子那些极为严肃的专有名词,也不是标上海拔数值的山川河流。
  它无法精准预测,谁也不知晓戏剧性和幸运哪个先到来。
  比如现在。
  游司梵晕晕乎乎地跟着闻濯走进书咖,内里的顾客少去很多,现在还留着的,大多是用心而沉静,仔细阅读书籍的爱书之人。
  已经很小的雨声于室内再次减弱,被书咖内部的厚重地毯吸去杂音。
  它们的触感很舒服,如同踏上一片松软的青草地,游司梵没想到它那么软和。
  这家书咖位于x城中心区域,离康乐大酒楼不远,往日经过时,他也会隐约从玄关窥见里头的风光。
  棕红色地毯,绣花沉稳而繁复,看起来就很贵重,不是他能消费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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