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厌用手指握着绷带,沉默良久,直到教司长走上前来,他要走了这朵命相莲。
  没有再负气说出要把所有花摘掉的这种话,因为值得他这么做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厌将一万士兵安顿在距离濯空城五里的那座小城,留下黎云指挥他们,并让黎云听从天极辰星教安排。
  他自己带着黎里、黎容等数十名黎姓族人,和那朵命相莲,前往下南国,在那个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春天,走进了浸淫在水烟轻沙与瑰丽绮靡,如诗如画的南方皇城。
  巍峨繁华的皇宫中,长年恶疾缠身的帝王,在厚重的帷幕后召见了他。
  帝王重病不愈,到厌前来拜见他时,甚至连自己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由近身伺候的内监代为传达。
  厌却清楚地记得那个祝福,当帷幕后陷入沉寂,他猛地起身,不顾内监惊呼与阻拦,拨开厚重的纱帐,闯入帐内,伏跪于帝王榻前。
  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所谓“南赫帝长年恶疾缠身”,并非只是一个传言。
  榻上的帝王近乎半身不遂,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溃烂的,散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气息。
  最为骇人的,还是他的舌头。
  南赫帝的嘴,不知为何无法合拢,无法自由收束的舌头,从他口中垂落下来,青紫色的一条软肉,同样密布着溃烂的伤口,软趴趴地耷拉在一旁。
  旁边伺候着一名宫女,时不时会为他擦去流淌下来的唾液。
  看见这一幕,厌猛地明白了什么。
  外人流传南赫帝身染传染性恶疾,长年不愈,于是这位帝王,便让自己藏身于重重帐幕后,避开与外人直接相见,既是为了不让他人看见自己的残障之相,也是退隐权位幕后。
  但这份恶疾,并非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乃至让南赫帝自己也同样深信的,某种可能具有传染性的疾病。
  它来自他的母亲,月言公主。
  如同他对小七所做一般,月言公主与这个男人,同样进行了“血命相连”。
  不同的是,月言公主并非出于“爱”,与他进行血命相连,而是在遭到最深的背弃与伤害后,回以反击的诅咒。
  所谓血命相连,正是如此——
  当我过得好时,你会安然无恙。
  但若我过得不好,你同样难得安宁。
  当月言公主长期遭受着兵主血毒侵蚀,与她血命相连的南赫帝,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被割去舌头,无法言语,于是南赫帝这条舌头,几乎也等同于废了。
  厌明白了那个“最后的祝福”。
  当所有人都害怕直面这样的南赫帝,唯有他毫无畏惧地走上前去,不怕可能会被恶疾传染,并且不带一兵一卒,垂首伏跪,这会瞬间唤起南赫帝封藏在心底的亲情。
  表演,他做足了,南赫帝会给他应得的赏赐。
  现在就看他在帝王心中,分量到底有多少。
  南赫帝在榻上翻过身来,挥退试图上前阻止的内监。
  “啊啊……唔……唔唔……”南赫帝竭力发出模糊的声音,“孩子……我的……”
  他喃喃着,无力的舌头终究说不清最后那个词,但厌已经听清楚了。
  “我的,长子”。
  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与曾经真心所爱之人、愧对之人,生下的孩子。
  南赫帝从床榻滚落下来,厌想着小七,想到他最后离去的背影,终究忍下一切暴戾与反叛的冲动,一动不动地伏跪着,任由南赫帝伸手扶住他双臂。
  南赫帝舒然地笑了起来,旁边内监赶忙上前来搀扶,和宫女一起将他扶回床榻。
  内监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跟地上的厌道:“殿下快快请起,陛下这是高兴着呢,十二年了,您父子二人分别十二年,今日,终于得以重逢……”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厌垂下眼,望着地面,什么都没有再听进去了。
  下南国与上北朝制度与风俗大相径庭,尤以世家兴盛,不像上北朝那样,具备封王的惯例,历史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几个王,别说是异姓王,哪怕是皇室同宗都少之又少。
  但是到了南赫帝这一代,在这一年春末,突然传出一个惊闻,他要立自己遗落在外已久的长子为王。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无数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同时一致地投向了厌。
  天潢贵胄,星盘上指引命运的齿轮,终究是在这一刻,回归到应有的位置上。
  这条消息,当然也传入了北朝皇庭。
  华也萱站在密教宫殿外,听完探子汇报,沉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让人搀扶着她进入宫殿内。
  血池周围一圈,立着整整齐齐的十二根柱子,十二位密教长老,分别被绑在柱子上。
  昏昏沉沉的华也庭被人置放在椅子上,从门外推了进来,停放在华也萱面前,紧接着数名士兵走了进来,来到十二位长老身后。
  “哥哥,你看。”华也萱伸手拍拍他的脸,伸手指向对面的柱子,“长老们总是闹着想要九黎之子……”
  她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割下一块血肉,喂给你吃……”她在华也庭耳边轻声道,“以后,你就是受他们供奉的九黎之子了。”
  “让我们开始吧。”她眼中闪动着兴奋的血色,“听说,十二位长老彼此共感,那就是说,在每个人身上划一刀,等于你们每个人,都要承受十二刀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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