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因此,她的母亲,不得不每月去找她所谓的父亲要一个临时标记,获取信息素。
  “至于我的父亲,”谈到那个男人,于晚顿了话音,侧过眼眸,视线停留在洛白榆的脸上,一动不动。她轻扬一抹笑,目光极浅,看起来很放松,“他在我八岁那年入狱了。”
  所有的波谲云诡,深不可测,全部被那双琉璃色的清透瞳眸遮掩。
  “这也是我被欺负的原因之一吧。”于晚轻叹一声。
  一个罪犯的孩子,好似天生便有洗不去的污点。
  震惊,心疼,洛白榆的脸上一瞬闪过各种神情,唯独没有厌恶,没有嫌弃。于晚眸光晦暗,勾起一抹笑,打算收回她暗藏审视的目光,却被洛白榆的话打断。
  “八岁,十年前,”洛白榆低声算出这个数字,目光迥异,“若是十年前的话,伯父可能是被冤枉的。”
  他听父母谈起过,十年起的江城,很乱,那一年不知道抓了多少人,警察局都放不下,其中被错判的不少,这几年每年都有那年被捕的人和官方打官司。
  阿晚是那么好的人,她的父亲,或许也是被冤枉的。
  他如此推测,或许私心里还是不想阿晚有一个那样的父亲。
  “不,他确实罪大恶极。被判了无期。”
  于晚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重新凝滞在洛白榆脸上,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嗓音低哑,却坚定有力,容不得洛白榆一点不信。
  洛白榆浑身一震,不是因为他厌恶这样的家庭,而是因为于晚说这话时的表情,微笑着,没有丝毫对其父亲的愤恨,没有一分因有一个这样的父亲而产生的羞愧难受,不含一点晦暗,甚至是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明亮灿烂。
  他就像一只被狼暗中窥伺的小鹿,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本能地战栗。
  他抿了抿唇,忽略掉心头莫名的恐慌,声线平稳地应道,“哦。”
  哦?这就是你的回应?
  于晚轻笑一声,“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洛白榆疑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民谣从于晚口中缱绻说出,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你觉得呢?”
  阿晚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在意这种论断的人,又为何要问他?
  洛白榆压下心底的不解,诚恳言道,“父亲是那样的人并不代表阿晚就是那样的人,更别说你的父亲入狱时你不过八岁,又能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她知道的很多。甚至她父亲还是她帮忙送进去的。
  于晚心里发笑,却不知是在笑谁。
  她没有表现出来,心底陡然冒出一股恶意,转而道,“那道德审核呢?”
  考入某些部门,需要考查直系亲属的背景,如有犯罪记录,一律不得录用。
  如果洛白榆说的是对的,那为何上面会安排这样做,为何社会会默认这样的规则。
  你的话背离了大多数人的观点,不是吗?如果解释不清楚,刚才说的话,没有一点说服力,不过是你私心里不敢相信事实真相而找的理由,是自我欺骗的逃避,你想要说服我,我不是那样的人,更想说服的,是你自己,让你自己相信你的朋友不是那样的人。
  相悖的观点和事实,你要如何走出情感与现实交杂的泥潭,或许你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去。
  于晚盯着洛白榆,舌尖恶劣地碰了碰犬齿,她好似在期待什么,心底又不禁出现令她难受的担心,担心她所期待的实现。
  “阿晚。”似乎察觉到什么,洛白榆蓦地认真起来,“一种规则的制定,考虑的因素很多,不仅仅是父为贼,子是否为贼的问题。家族历史有问题的人,是否更易受人威胁,是否更易给普通民众带来不良影响,造成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放在个体身上是概率问题,有是或不是两种可能,但凝聚在群体身上,只有一种可能。”
  答案显而易见,是“是”。洛白榆也没有多说,而是接着道,“而规则的制定,不得不考虑这些因素,更遑论潜在的犯罪人可能会基于对子女的影响而放弃犯罪这类其他方面的因素。”
  洛白榆定声道,“这只是利益衡量。”
  与普通民众比起来,犯罪者终究是少数。天平的哪一端更重,无须多言。
  “这样啊。”
  好像,被破解了呢。
  没有挣扎,没有迷茫,他很清醒,清醒得不得了。于晚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却面色不显,表现出一副被洛白榆说服的醒悟模样,感叹一句,“原来是这样,是我钻了牛角尖了。”
  只是可惜,她就是那样的人,惹过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漆黑压抑的阴暗,宛如黑雾,丝丝蔓延,缠上眼眸。她看着此刻一心说服自己,安慰自己的洛白榆,就像猎鹿人看着一无所知在林中欢快吃草的小鹿,猎鹿人盯了这只小鹿很久,小鹿看见猎鹿人,却睁着大眼睛满目好奇,甚至将自己吃的草分享给猎鹿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做呢?
  你以为的,善良有底线的好朋友,其实是一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迷茫,痛苦,逃离,进退为难,或是与她一同堕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一丝光亮突然挣扎着从眼底的黑雾中逃出,烈火燎原,燃尽黑暗,点亮于晚的双眸。
  于晚兀地调转视线,看着对面的车窗,压抑着急促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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