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明亮的眼眸缓缓扫过, 只有未经世事的娇小姐在视线相接时,避开她的视线。
“书玉, 先入席。”谢建章起身轻声唤她。
杨书玉收回视线,朝他点点头。在内侍转身告退时, 她爽快地塞了些碎银打赏,俨然已有了京都贵女的风范。
也不知是高时明有意抬高她身份的缘故,还是礼部官员顾及她与京都杨府关系的缘故,她的席位竟不算偏, 正设在杨仲辅的斜对面。
连杨清浅也只能以家眷的身份,坐在杨仲辅后排, 可她却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 她的左右皆是朝廷官员。
也难怪她进京的消息刚传开, 大殿内的人都认得她, 还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看。
“北凉使臣到!”
伴着高亢洪亮的唱报声, 矫健英挺的北凉使团快步走进麟德殿,瞬间成为另一个视线聚焦点。
北凉使臣为首者华丽宫装加身,巧致的银制面具纹饰透出北凉特有的野性文化,将他的闲雅气度和强势凌厉平衡得极好。
他目视前方, 高傲而绝俗,似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落座时,他却状似无意地向杨书玉的方向看。
因有面具遮掩,连他近身的人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杨书玉是所有人中最先收回视线的,不带一丝留恋。她凑近谢建章,小声道:“等下我要送建章一份大礼。”
谢建章停杯,狐疑地偏头看她:“哦?书玉终于肯告诉我在谋划什么了?”
杨书玉以扇掩笑,只露出那双灵动有神的明眸弯成月牙,娇俏明媚,谁也瞧不出其中藏着的坏。
宫乐渐止,而后凭空传来更为高亢洪亮的奏请声。
“圣驾光临!太后驾到!摄政王驾到!”
礼官高声奏请入宴,乐官奏中和韶乐。殿中御座镝黄麾,群臣俯首恭迎圣驾,而后萧彧为先,黎国最尊贵的三人径直入座,继而乐止。
在礼官的唱念声中,众人起祝,行跪拜大礼,山呼万岁千岁:“恭请皇上圣安,太后金安,摄政王崇安!”
“众卿平身。”
萧彧那稚嫩的孩童嗓音响起,与他初显少年英姿的样貌形成巨大反差,然而帝王浑然天成的威严之气,自带威慑力。
“谢主隆恩。”
宫乐齐奏,众人落座,宫娥舞姬适时踩着鼓点鱼贯涌入。水袖轻盈飘飞,随笙乐舞动,舞姬的盈盈细腰,竟比满席珍馐要勾人味蕾。
可世上总有不识趣,不懂风雅之人。
“歌舞美则美矣,却如同摆上来的菜品一般,华而不实。”
萧彧为尊,左右又有高时明和太后坐镇,他尚没有下令开席,北凉使臣已忍不住讥讽黎国外强中干。
开口之人,是北凉使臣方阵后排的一位武将,豹头环眼,一副典型的北凉勇士的模样。
根本不用尊者示意,便有文官举杯,笑吟吟地起身回敬他:“使臣自北凉而来,不知礼仪之邦的宫宴底蕴倒也情有可原。”
此时,不少人附和他,低低地掩唇而笑,极尽嘲讽之意:北凉蛮荒,怎懂得欣赏礼乐之仪?
“文以昭德,武以象功。”那文官的嘴角噙着笑,眼底满是鄙夷,“宫宴先演文舞,表黎国以揖让安天下……”
“江右副都御史,此言差矣!”
坐在其上首的同僚笑着打断他的话,明着是责怪江珣说话不严谨,实则是在附和他,讥讽挖苦北凉乃蛮荒之地。
“北凉以征伐定国,至今各部落仍在暗斗,侍臣怕是更加偏好稍后上演的武舞!江右副都御史,你可莫要曲解了使臣的意思。”
“也是。”江珣施施然坐下,轻蔑道,“下官只是担心使臣看惯了北凉豪迈的歌舞,连黎国的武舞也瞧不上。”
他豪迈一词用得委婉,在座同僚皆知道他在暗示:北凉侍臣是山猪吃不了细糠,根本欣赏不来礼制熏陶下而排演的歌舞。
于是,所有人都无奈地朝他笑着摇头。一出指桑骂槐的即兴演出,实实在在打在北凉使臣的脸上,气得北凉那武将不甘地哼声,愤愤地将酒盏置于桌上,激得杯中美酒洒出。
然北凉使团的为首者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影响。
那紫衣华服的神秘使臣闲雅地起身,他举杯遥祝,声音温润如春风化寒冰,大有调和之意:“副使心直口快,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萧彧泰然自若,悠悠地看着他开口。然高时明从始至终没向北凉使臣投去寸缕目光,根本不把他们的口舌之争放在眼里,他饶有趣味地透过宫娥去看杨书玉和谢建章,似在暗忖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从未见过谢建章凝眉的样子,似有什么事难倒了那名满京都的谢郎君。
“得皇上设宴款待,臣下倍感荣幸。宿在四方馆这些日子,我还道此行难见天颜,终了只得一纸国书归去。”
银纸面具下,使臣勾起一抹浅笑:“倒是臣下忘了,黎国重礼,又怎会随意打发了我们?”
为震慑北凉使臣,磨其脾性,礼部特意晾了他们几日。杨府举办花宴,虽给他下了宴帖,可那到底算不上是国家层面应给予的礼遇。
他如今旧事重提,又是在那些文官强调黎国以礼治国之后,礼部的“疏漏”竟成了回旋镖,有力地驳倒了对方。
“是臣下小人之心,胡乱揣测。”他倨傲地举杯,竟把自己和萧彧放在同等位置,试图同萧彧推杯换盏,“这便自罚一杯,望皇上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