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不需要。”沈筠一口回绝,他利落甩开隋遇的手,转身离开。
  隋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黯然神伤。他不懂,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从来形影不离,怎么这次就不行了,阿筠身边那个普通人类比爷爷和他都要重要吗?
  一夜风波,沈筠走在街上只觉身心俱疲。长街望不到尽头,空荡荡,只他一人踽踽独行。他忽然觉得月下重新化形那段时间实在损耗厉害,让他蓄积不起力气来走完这段漫长又漫长的一段路。
  只有想救的人救不了的时候,才会发现即使有一天自己有了“超能力”也还是足够渺小,不得不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按照既定的剧情向前。
  但也还是要挣扎一下,最起码再努力一下。
  谢淮之见他抬头痴痴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睛都不带眨的。他走到沈筠身旁和他一起仰望天空中的圆月,很久很久……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缓缓初升,淡淡的粉色晕染天际,月亮隐没在太阳的光辉之下。
  “想家的话就回去看看吧。”他收回视线看着沈筠对他说,像是不经意间随意提了一嘴。
  沈筠摇摇头,睫羽一撩,问他:“淮之哥哥,那你呢?”
  “我没有家。”谢淮之的语气丝毫没有波澜,似乎自己也并不在意。
  沈筠知他坎坷,书上寥寥带过的几笔或许是人物命途多舛的根源,苦寻出路而不解的一生。而原书对谢淮之的童年着墨实在算不上少,沈筠一字一句读过。
  谢淮之是贵妃和侍卫私通所生,被贵妇扔给身边的嬷嬷便不再过问。嬷嬷自然不会对他上心到哪里去,喂流浪狗似的,想起来给他一口饭吃,想不起来任他自生自灭。
  尚不知事时一天一天也稀里糊涂过去了,等到年纪再大一些,才发现饥饿最是难捱,他啃过树皮、挖过草根、最饿的时候甚至吞过土,被噎住差点断了气。
  再长大一些,被饥饿所困,学会避开看管,去下人吃饭的厨房往出摸一个馒头,不敢多拿,隔好几天才去一次。但也总有被发现的时候,被侍卫拖下去,差点活活打死,还是嬷嬷最后没敢真的让他死,留他一命。
  基本生存尚且困难,受人欺辱更是不值一提。
  宫里没有他这样的小孩儿,久住的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也有其他皇亲国戚常住。嬷嬷说是贵妃娘娘替他求来的赏赐,而这“赏赐”想将他的一生都在深宫里吞噬殆尽。
  那些金尊玉贵的小孩儿会在没有大人的时候化身成面目狰狞的怪物,肆意折磨他,无休无止。
  “你怎么不说话呀,是哑巴吗?”
  “哈哈哈,本殿记得,你是个结巴!”
  “把他的头给本王摁进水缸里,看看结巴是不是比别人耐折腾一些。”
  ……
  “皇家的殊荣也是尔等贱民敢肖想的,母妃就是太心善了。”
  “三皇子您消消气,那些乱嚼舌根的奴才都给他们舌头拔了好不好?”
  ……
  谢淮之从来不敢肖想,知晓身世前不敢,知晓身世后不敢。可这高高的红墙深深的宫苑任他如何费尽心思怎么都逃不出去,每次都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却次次都不肯放弃。
  “怨母妃吗?”
  “贵妃娘娘,淮之不敢。”
  ……
  沈筠只是认真地看着他,对他说:“你会有的。”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即使你只身一人,只要努力生活,认真经营,能让心安宁之处,就是家。
  谢淮之愣了很久,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最后只是问:“家,是什么样的。”
  “淮之哥哥,我告诉你的不算,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好。”
  世情百态,从来没有标准的答案,须得躬自体会。
  沈筠歪头看着他,下意识说:“淮之哥哥,我走不动了,你可以背我回去吗?”
  话说出来沈筠才后知后觉自己犯傻了,明明已经恢复了,挺高一个大人了,怎么能说出来这种话,他自己就挺尴尬又局促的。
  谢淮之却没有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顺从地蹲下,等他趴上来。
  沈筠内心挣扎着,迟迟下不了决定。
  朋友之间互相背一下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上大学时室友喝醉酒,哪次不是他给拖回去的。而且,他才刚恢复,还算半个病患呢。
  “上来。”谢淮之的催促起到了立竿见影似的效果。
  最终他听从谢淮之的话,放弃抵抗,任由自己被谢淮之背着回去。
  清晨的风清清爽爽,扬起谢淮之的发丝,拂在沈筠脸上,他偏头躲过,又恰巧让他二人的头发轻轻松松纠缠在了一起。
  身侧的景物缓缓后退,又有新的街景闯入眼底,被人背着走省了不少力气,沈筠觉得这条街也不是特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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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遇顺利进入城主府,一路畅通无阻,而城主府已然人去楼空。偌大个宅院,惟有草木和珍禽与隋遇相顾无言。
  隋遇不过多停留,驾轻就熟走向江翎悦居住的院子。
  门紧紧关着,门内鸦雀无声,而他却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隋遇伸手推开门。
  院内景物依旧,树影婆娑,花香沁人,他迈进门槛里的一只脚于是打算收回来。
  没有期待也谈不上落空,大概只有惋惜。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只可惜告别实在算不上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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