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待至乾清宫,皇帝段辰睿仍在伏案书写,奏折分成几摞,整整齐齐码在案上,奏折之间连对齐方式都丝毫不差,其余笔墨纸砚皆摆放整齐。
皇帝本人吹毛求疵的程度可见一斑。
沈筠不敢多打量,立即叩首行礼:“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辰睿将手中的毛笔置于笔搁上,疾步行至沈筠面前,将他搀扶起来:“不必多礼,爱卿快平身。”
仲益是个极有眼色的,或者说他最会揣摩圣心,此刻带领一众宫女太监退下,为君臣二人预备了充足的空间。
“近日天寒,腿疾可有复发,不妨让御医再帮你调理一番。”段辰睿手并未从沈筠胳膊上拿开,依旧保持着搀扶的姿态,上下打量他。
沈筠惶恐,便要行揖礼婉拒:“微臣谢陛下隆恩,陈年旧疾,不必再麻烦御医跑一趟了。”
段辰睿被拂了面子,脸上挂不住,眉头紧蹙,一副大为不悦的模样。
沈筠视而不见,语气毕恭毕敬:“臣身有重疾,不便久侍御前,若无要事,请陛下准臣回府休整。”
这话实乃大不敬,可沈筠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主儿,泥人尚有三分脾性。方才在殿外碰上池惊鹤,他仔细一想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敢情皇帝吃饱了撑的想看他的左膀右臂内斗。
帝王之术实在高明,一要他和池惊鹤相互掣肘,二要蒙蔽太后阵营使其掉以轻心,永远不会怀疑他沈筠其实是个双面间谍,一石二鸟本也不错,偏他还要贪心,将自己的私欲也要算计进来。
只此一点,便是入不了沈筠的眼的。
段辰睿并未因此恼怒,只当他不喜自己算计他,再开口语气愈亲近几分:“阿筠可是生气了?你与朕相识多年,理应知晓朕之不易。”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天下人拿我当笑柄,笑我愚笨不已只能当个傀儡皇帝便罢,可我难道要每天坐在这龙椅上,眼睁睁看着国家被那群贪得无厌的蛀虫蛀空吗!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段家的列祖列宗!”
他这一番陈情慷慨激昂,拳拳为国之心,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偏沈筠是个榆木疙瘩,初来乍到尚不能做到和npc共情。
但他向来是有几分演技傍身的,见皇帝说至动情之处,他也强挤出几滴眼泪,用袖子胡乱揩了揩。
不甚走心地随口应和:“陛下有如此之心,实乃江山社稷之幸,黎明百姓之福。”
段辰睿闻言微愣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一掌拍在沈筠肩膀上:“爱卿却为朕之知音。”
“不过,”他话音一转,手指往上,在沈筠脸颊上摩挲:“这还远远不够,比起懂朕,朕更想你能臣服于朕。”
沈筠偏头躲开他的触碰,顺势往后后退半步,和他拉开距离。
“陛下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沈筠璀然一笑,双手背于身后,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却在身后将藏在袖中的匕首紧紧握住,“陛下知道我不是他,试探也好,想将错就错也罢,能帮陛下实现夙愿的只有我。”
段辰睿瞳孔一缩,不曾想到他竟这样大方承认。被揭穿后还能泰然自若的人虽少但还算有几个,能如此这般化被动为主动自信谈判地舍他其谁?
沈筠迎着皇帝段辰睿锋利的目光毫不退缩,无声的对峙,段辰睿的眼里满怀探究、怀疑、杀意,和几分微不可查的哀伤。
经历过两个世界,眼前人在沈筠面前心思几近透明,实在不足惧。沈筠甚至可以看清他隐藏的极好的紧绷感,而他自己始终是淡定从容的。
无声的硝烟弥漫在寝殿四周。
蓦地一声鼓响,惊起树枝上休憩的飞鸟,扑腾着翅膀驻足旁处。殿内剑拔弩张却陡然有了个泄气口,反倒迟缓下来,逐渐归于平静。
沈筠虽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出了差池,竟叫人在短时间内识破,经历了三个世界,忽遭滑铁卢,让他不爽得很,但他立即反应迅速地接过主动权,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好,好,好,”段辰睿一边拊掌一边连喝三声,眼里的赞赏之意不加掩饰,“阁下好气魄,只是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沈筠也不藏拙,和盘托出:“陛下筹划多年,如今皇城司和锦衣卫兵权尽握,眼下仍隐忍不发的原因有二:其一,朝堂之上形势错综复杂,太后党仍身居要职,实力不容小觑。其二,池惊鹤此人乃不稳定因素,其手上除皇城司的兵力外最让陛下忌惮的应是数十万边塞大军。池家世代镇守边塞,是大启抵御外敌最锋利的刃,同时也是亘在陛下心头上的一把匕首。臣所言可有错?”
段辰睿神情严肃,眉头紧锁,面色泠然。
沈筠原以为对方是因为被自己堂而皇之地揭穿窘境而不悦,未曾想段辰睿再开口竟是问他原主的下落。
“阿筠他……可……”他于是不适应对着这张脸却是在和旁人说话的滋味,兀自调整,“他可还好?”
沈筠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微缩,竟是连“他”的死活也不敢问吗?帝王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沈筠又不是什么好人,相反,他有时候还挺……残忍的。于是,他恶意满满道:“臣也不甚清楚,大抵是死了的,毕竟活在你面前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