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池惊鹤立于园中,忽见有人红衣似火,面容遮掩在枝头间,衣袂翻飞,满园海棠瞬间失了颜色。
皓腕凝霜雪,伸手取枝头海棠一朵,春意融化严寒,冻土开出繁花。
池惊鹤愣神之际便见那人转身回眸,身如芝兰玉树,细看应是人间琢玉郎。池惊鹤对此人是极熟悉的,日日相见也觉沈筠甚美,若京中花魁男子也可入选,还有旁的姑娘什么事呢?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断不敢说与沈筠听。
池惊鹤与人交往向来大方,断不会忸怩。可碰上沈筠他便慌了神,总觉得拿捏不准分寸,少一分则轻慢,多一分则亵渎。对方又总是如远山一般让人不可接近,时日久了,便逐渐不愿同对方来往。
此刻见对方红着眼眶望向他,不知怎么,也觉得心里发涩,于是不禁开口询问:“沈公子可是身体有恙?可需要我差人送公子回府?”
猛地被让人看见自己的窘态,沈筠眼里闪过惊慌,几欲逃离,见来人是池惊鹤不禁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话还不曾说上一句那人便要赶他走,沈筠怎么能不恼呢?
平时里池惊鹤就总爱同楚云黎待在一起,不肯理会他,他病了好些日子,没去学堂,却见对方仍是避之不及,恼怒之余又起酸涩。一句话也没说,匆匆离开了园子。
池惊鹤呆愣愣看着沈筠离开,愈发确定沈筠不愿同他来往。手不自觉抬起了一些,又有些不知所谓,任凭手臂垂至身侧,他敛下眸子里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失落。
再待在园子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池惊鹤便去前院寻楚云黎。
沈筠一口气走出去好远,内心挣扎纠结许久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园子里哪里还有人?
他本是家中庶子,母亲是父亲沈临风从山匪寨子里带回来的,主母眼里容不下这样“身家不清白的狐媚子”,而沈临风的宠爱一时便过了,于是他们母子在府中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无数个以泪洗面的日子都是他陪在母亲的身边的,他们母子俩除了对方一无所有。可主母仍容不下他们,以沈筠要挟逼死了他母亲。他母亲性子是极刚烈的,尚且能撑着一口气从匪窝里虎口脱险,却硬生生被这座会吃人的宅子磨平了棱角,竟被哄骗着自我了断来保全沈家颜面,换得独子平安无虞。
初闻噩耗,沈筠大恸,他宁愿同母亲一起下黄泉也不愿苟且偷生,将主母认作母亲,那是杀母仇人啊,怎么能,怎么能啊!
肝气郁结,大病一场,今日堪堪痊愈,便被沈临风派来以交友为幌,行趋炎附势的勾当。
方才躲至后院,以为无人,不免放任自己沉湎于痛苦。病了一场,人也愈发通透,活着的信念里支撑他的是仇恨。
偏偏被池惊鹤瞧见了最狼狈的样子。
多想无益,沈筠欲离开之际,忽闻一旁被枝头遮蔽的隔间中有人交谈,房内说话声音砸得很低,隐隐约约听见“济宁侯”三个字,恐池惊鹤有危险,沈筠于是没有立即离开,他悄悄摸过去偷听。
房内约摸有两人,一人声音喑哑,吐字含混不清,另一人声音更清亮一些。
“待会儿将济宁侯的小崽子逮过来,不,我要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下酒。”声音喑哑的那个人语气里满是狠厉,仿佛他已经能想象到玩弄猎物的场景,故而夹杂着几声狞笑。
同伴在一旁劝慰他:“形事别太冲动,那帮蛮子没给咱几个子儿,把命搭上就不值当了。”
“呵,命算什么,池宿野杀我妻儿,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你莫怕,事成之后一把火将这园子烧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到我们身上。”
沈筠蹲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他捂住嘴,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原地,没机会听到房间里的人后面的谈话。
“那小子真会去通风报信吗?瞧着二人关系也不怎么样。”
“放心吧,他会的。待会儿我按照计划放火,只留出西南方向的出口,那边通往荒山,你现在过去埋伏好,只等瓮中捉鳖。”
……
彼时沈筠还只是个懵懂少年郎,忽逢人生巨变尚且不能从中从容脱身,又如何能识破其中诈变。
等他找到池惊鹤时,对方正同楚云黎把酒言欢,整张脸喝得红扑扑的,说话都不甚清楚。见沈筠站在身前,他大着舌头问对方:“沈,沈筠,你喝过酒吗?上好的梨花白。”
他举着酒杯抵在沈筠唇缝,就要给他喂。
沈筠急得不行,立即就要夺过酒杯一口喝了好带他走。偏偏那人眼睛一转悠,手腕一转又把酒杯端了回去:“不……不行!不能给你喝,喝醉了要被别人拐走的。”
沈筠焦头烂额,拖着他就要走。本以为要费好大力气——谁不知济宁侯家小世子打小就天生神力,“力能扛鼎”在他身上从来不是夸张的说辞。哪料一杯倒的醉鬼竟乖乖牵着他的手站起了身。
“沈……沈筠,你长得好看,我跟你走。”
沈筠一愣,楚云黎默默无言望青天。
为了掩人耳目,一行人决定从后院溜走。沈筠并未告诉他们实情,只说太傅要抽查功课,急召三人去府上,吓得池惊鹤立马清醒了,也不赖着人身边要牵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