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经臣审问,那雷同卷竟都出自那名为吴文斌之处。”
“吴文斌?此前从未听闻此人有何过人之处。”段辰睿眉头紧蹙,思索片刻,也不曾对这人有半分印象。
香炉冒出缕缕青烟,味苦涩,烟尘入眼酸涩,沈筠却恍若无知无觉,沉声道:“此人确实在此前的考试中默默无闻,文章上也无甚建树,但他与宫中一位公公私交甚笃,春闱前频频来往。”
段辰睿一愣,垂在黄袍下的手心不自觉握紧了。
“你且说这宦官是谁,又在舞弊案中扮演各种角色,若源头真出在此处,朕一定严惩不贷。”
沈筠听懂他的意思,明白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即便那作乱的宦官是仲益,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不急,沈筠打算徐徐图之。
“此人名小德子,于洛妃娘娘宫中当值,试题便是此人泄露出去的。”
段辰睿闻言悄悄松了口气,一时之间也并未细想小德子是何许人也,他记得洛妃确实曾进过御书房,且这洛妃是太后的人,折了也不足惜。
“审!区区一介宦官如何能知晓此等国家大事?将背后的人揪出来。”
“臣已将人抓来审过了,那宦官说,试题是他求着仲益公公给的。”沈筠说完悄悄后退半步,提防段辰睿接下来的怒火。
“什么!此话当真?”段辰睿刚落下的心脏猛地又被提起,他下意识继续追问求证。
“事关国事,臣不敢妄言,此人跟随仲益多年,是他的枕边人,臣想尽办法才逼得他开口。若陛下不信,可将人带上来对质。”沈筠不卑不亢。
一旁的陈随安大惊,他不禁联想到那话本中的内容——权势滔天的太监同他豢养的小太监在宫中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他头上冷汗直冒。
段辰睿身影明显一晃,他撑在案上稳住身形,道:“不必了,将仲益抓来,朕亲自审。”
自小德子被抓,仲益便知事情败露,告病归家后数着日子等锦衣卫来抓他。
沈筠一抬手,便有两人押着仲益入殿。
仲益跪在地上,身形佝偻:“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仲益”不忠,这件事段辰睿如何也不曾想到。极怒过后反而冷静下来,他垂眸望着伏地的仲益道:“朕同你主仆一场,不愿血溅御书房,你自己招了吧。”
仲益接连叩首,直到额头鲜血淋漓才停下动作抬起身。血液顺着他的眼眶流下,像是两行血泪,他置之不理。
“奴才罪该万死,试题是奴才从……从阁老处购得的。”
他望向段辰睿的那一眼,主仆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
“何以证明?阁老两朝元老,开国功臣,岂由你这阉人污蔑!”段辰睿大怒,摔掷案上砚台,洛在地上,倒显现出几分黑白不分来。
“奴才将死之人如何敢在陛下面前弄虚作假!陛下明鉴!”仲益接连叩首,血未止住又重新流下来,染红地板一片。
“仲益”当真算是全了忠义之名,沈筠冷眼旁观此二人一唱一和。
“召百官,抓阁老,将此事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陈随安和沈筠领旨。
抓捕阁老之任按皇帝先前的意思应由大理寺操办,于是沈筠也不多插手,转而前往慈宁宫——通风报信。
间谍得有间谍的修养。
“禀太后娘娘,阁老牵扯科举舞弊案,眼下大理寺已前去捉拿!”
沈筠一一陈清御书房中所述案情细节。
“什么!”太后从榻上起身,身形一抖,险些又坐下,被宫女扶了一把才重新站稳。手里的佛珠却没有拿稳,咣当掉在地上,绳子断裂,珠子四散滚开。
太后见状,大惊。
沈筠这才发现她这些日子清减了许多,人看着气色不大好,眼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衰老疲态。
“我看他真是老糊涂了,近年来形事越发畏缩,总是耍一些自作聪明的手段,就像哀家这串老佛珠,它要是自己上赶着去送死,谁又拦得住?”
这是不打算保下阁老了,沈筠明白她的意思。太后和皇帝博弈多年,未必真就能被轻易蒙蔽过去,相信段辰睿表面装出来的“昏庸无道”,不过是二者在博弈中仍想保持原有平衡才不得已各退一步,同时做出取舍。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太后以为自己手里还有沈筠这张牌,左膀右臂总归还剩一个,而皇帝死了心腹则是损失惨重。
“臣明白,臣一定会秉公办事,给举子、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沈筠沉声道。
“下去吧,不必让旁人知道你来过。”太后耷拉着眼皮,神情恹恹,摆摆手让他退下。
“是。”
太后的选择在沈筠的意料之中,眼下他要做的便是回去看热闹。
金銮殿上,昔日权势滔天又神气十足的阁老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被押送进殿的模样实在狼狈,脸上有不知从哪儿蹭的灰,头发裹挟着稻草,乱糟糟团成一团。
许是挣扎过,官袍都没有个囫囵样,破破烂烂,勉强挂在身上。他一脸颓然,被押着跪在地上,昔日同僚隔岸观火,都在瞧他的热闹。他深知如此,头几乎垂进身体里,蜷缩着,想将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