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子撅,”接下来,许安平点名了一名暗处握拳忍耐的少年,将一瓶新的解药连同童唯利的性命一起交到了他手上。
  那少年一身腱子肉,身为护院,脸上的恨意却是比所有人都忍得好、藏得住。
  在童唯利惊恐的眼神中,那名叫子撅的仆人嘴角勾出淡淡的笑容。后退五步,蹲下,轻磕瓶口,倒出药粉在地上。抬头,和爬墙头的所有眼睛一样,满怀期待地望向他。
  窗台、屋顶,到处趴满了看好戏的仆人们。都是他叫来的。
  想吃,必须爬过去,趴着舔干净。不吃,死。
  诚然,这法子过分了些。但是一想到方才擦身而过时候,童心尘那哭红了的眼,许安平便觉得此人活该有这一遭。仗着自己小儿子对他还有点良心,不知珍惜还肆意践踏。这样的父亲,要他何用?童心尘心软,他可不会。家中仆人更不会。
  “你想的这个法子真是极好的。我都没能想到。”
  许安平心情很好地夸奖了想出这法子的仆人。还贴心地关上门。提醒童唯利,“老爷子,今晚子时会有东风,你得趁早吃。”
  许安平走了。
  童唯利看着不远处地上的解药。闭上了眼睛。
  羞辱还是死亡,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好死不如赖活。他向来钟爱后者。
  然而一想到往后铺天盖地的嘲笑,他朽木般的枯手不禁颤抖起来。
  丢失的是沧州的金矿地契。
  他素来知道与老爷子做交易不异于与虎谋皮。
  老爷子是怎么猜出来的,猜到多少,这都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地契。越快越好。
  只因他实在不愿意与那人为敌。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寻人的脚步快了许多。
  “人去哪儿了?”
  他的脚步几乎走遍了童家。他伤重未愈又如此奔走,哪里受得住呢?腹中一痛,不得不倚着墙根滑落在地,大口喘气,稍作歇息。
  “许大哥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来人是童家的女仆,叫翠儿。她放下手中物事,上前来小心将人扶起。
  许安平瞥见那托盘之上的酒壶,心下狐疑。酒?童家无人嗜酒。还喝这么多?
  “翠儿,这是谁喝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二少爷的咯!”传言加上酗酒,极其厌恶却不得不伺候此人的翠儿心生不满。“没喝够要我再拿!喝喝喝!喝死他!”
  “他人呢?!”
  “疼。”
  许安平一下子没注意力道,把人胳膊掐红了。翠儿没见过他这副凶狠的模样,吓得哭出声来。
  许安平忙举起双手,道歉。“是我太急了不好意思。我对不住你翠儿,我只是有点太过担心了。他在哪儿?你快点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个月月银三倍。”
  顾不得揉胳膊,惊诧的翠儿张嘴速答,“鲤鱼池!边儿上。倚着栏杆。”
  生怕说晚了银子飞了。“也不怕摔下去淹死。”
  河西织锦大户童家,转世的他儿女成群。自己再不愿也只能以陌生人身份,讨一杯水酒喝权当告别。
  本以为此生无缘,岂料次日他妻子携子女来破庙,依照遗书将家产尽数交付与他。
  “他说对不住你。喝了点酒。起身,就跳下去了。”
  如今他被老爷子气到。难道……
  心下担忧的许安平飞奔就要去救人。不忘停步半晌吩咐翠儿,“银子明天去账房取。”
  翠儿在他身后欢呼雀跃。
  夜色如水,映照出一脸沮丧的童心尘。
  他凭栏远眺,残荷败叶无声矗立。
  他眉目暗淡,眼如死灰。和13岁时候挨打的模样完全一致。
  眼泪溅起一圈涟漪。他抬头看天,不让它继续落下。
  从小到大,死老爹什么都要他们两兄弟比较。大到读书,小到吃饭拿筷子的姿势。
  他们家三代都是做金银首饰的买卖。代代相传的就是一门好手艺。
  马洪福卦象出现之前,老爹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关心和教导。
  童心尘天赋好,每次挨打的都是哥哥童中正。于是乎童心尘耍了点心机,时而做得好时而做的不好。哥哥也发现了。最后他们两兄弟心有灵犀一般,谁也不学好。
  老爹气急,砸烂了两坨狗屎一样的簪子,操起旁边的凳子狠揍他们。
  他想护着哥哥,奈何哥哥那时候已经200斤,压在他身上叫他动弹不得。
  童心尘被哥哥护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凳子腿在哥哥背上砸断,200斤的肉全在颤抖,木屑飞出去。
  当时童心尘心里只想那木屑飞远一点,飞进那双发红的眼睛里,戳瞎他爹。
  木屑做不到,那就把凳子抢过来,往他爹眼睛里砸,往他心窝子砸。
  童心尘没有那么做。他只是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的藻井出了神。
  他想念躺在稻草堆上看到那一轮圆月。
  他想念他的蛐蛐儿。
  想念他痒痒的狗尾巴草。
  想念他扒开叶子看到鸟蛋时候那一声惊喜的“哇。”
  他真的叫出了声。
  所有人都惊得呆立原地。
  他爹抡着凳子腿的手抖了一下。
  他娘那时候还没死。哭着扑过来要将他伸到半空中的手摁回去。
  一直推他,攘他,叫他别疯、醒醒、没有鸟蛋、没有割破嘴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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