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过于安详的快乐带来的是怀念,她怀念站在火山的尸体上假装嗅到硫磺气味;怀念从山崖下落时风刮过耳边的声响;怀念人来人往的潮水淹没墨玖的身影后她知道他就在身边的信任感,而不是窗口每日更换的鲜花、人人如木偶般坐立的音乐会还有墨玖每天微笑的问候和为了无聊工作不得不在飞行船上度过的时间中和她通过手机看见彼此的瞬间。
  生活不再刺激,十五岁的玖无法说服墨玖放弃工作,她在墨玖不在时离开温暖潮湿的卡尔里吉,飞往克洛诺斯,她要偷跑回友克鑫,突然出现在祖父面前又慢慢消失,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进行又一次不会有尽头的追赶。可是老宅墙壁斑驳,草木凋零,人影无迹,玖开门时触碰到门把手上堆积的灰尘,心里一颤。
  “一年前因病去世了。”
  “听说是暗杀。”
  “你不知道吗?那里早就没人住了。”
  好多故事,好多版本的述说,玖静静听完每一个,鞠躬道谢。她在到达友克鑫的黄昏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灰尘堆积,记忆逝若尘埃,她恍然间走到床边,背后的门被推开,墨玖气喘吁吁,表情严肃,金色的长直发凌乱,“你在这里干什么?!和我回去。”
  “好。”玖笑着回答,眼泪刷地涌出来,被墨玖搂在怀里。她承认,在见到墨玖的一刻她就缴械投降,将所有的愤怒和疑惑遗忘。她在他面前同木偶一般无力,她是宁愿受他操纵的木偶,只要线还存在。
  遗忘的症状在回到卡尔里吉后出现,墨玖很快决定搬家,搬到一个离友克鑫路程更远的城市,玖坐在一边看他打包好所有东西,没有回头看一眼她居住了一年的安静小屋,她坐上车后睡了一觉,醒来后眨了眨眼睛,“哥哥,我们在哪里?”表情天真地像与她同年纪的少女。
  她只记得她爱墨玖,连名字也忘记,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并不是每天都同第一天一样,她不喜被冷落和如同囚禁的不许乱跑的关心话语。循环往复,循环往复,二十岁的墨玖认真读完自己写了五年的日记,反复考虑,拨打墨玖电话得到的总是空音,辗转反侧,寻欢作乐,她在世界上只有墨玖,没了他,她什么都没了,可是她还有自己,可是,可是……但是,但是……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时她就失去了回头的机会,她不能回头。
  “还有你的日记,墨玖让我交给你。”库洛洛·鲁西鲁笑着说。
  如果你的愿望是将她变作行尸走肉,那么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库洛洛·鲁西鲁将靠在墙边的玖置之脑后,去往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图书馆。
  7
  我知道有一天,当我在某个过后后根本想不起具体位置的地方停下脚步,会发现自己的灵魂已经四分五裂。
  性格的养成从一个人出生而始,死亡为终,身为孤儿的我拼命从社会的黑暗面浮上水面,一口气吸进了过多的氧气,现在终于将我压垮在寒冷的冬天。我的自尊,我的好强,我的偏执,我的所有组合成如今人格的作为都使我痛苦,乃至绝望。
  一瞬间的无所适从,一眨眼的泪水婆娑,一朵乌云游走过月亮身旁,我才猛然发现自己坐在黑暗的房间中,周围物品轮廓模糊,影子般矗立。扯了扯嘴角,若的确是神明所为,我该庆幸自己是被注意到的那个,哪怕它今后予我莫大痛苦都能使我骄傲地说:“造物主在看着我。”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能以特别定义的存在,我是。我从未见过比哲学更伟大的事物——思想的广博又令我困扰——当发现自己拘于小隅,哪怕断断续续,也会压抑不住对自己的厌恶。因此,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图书馆看见库洛洛·鲁西鲁使我被囚禁的思考能力拨云见日。
  “好久不见。”
  他比我想象中更快抬头,之后展露出于我相似的笑容——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我和他如此相像,“用具体的词语无法定义的相似”。
  我和库洛洛·鲁西鲁走出图书馆,在大街上进行了颇为坦诚的对话,可以说是我先谈起的故事让他交换了自己的话语。
  “我很感兴趣,”他说,“让你来到这里的能力和你的世界。”
  我当然没说他在我的世界不是与我具有相同形态的人类一事,为了巧妙地盖过这个话题我只能以残存了另外一个玖的记忆作为借口。从鞋子里发现的记忆纸条帮了我一些忙。
  他在去饭店的图中简短述说了关于这里的玖的故事(他已形成固定模式的流畅思考过程我还只体味了一些,其中省去可以写作万字以上的细节,在此不加赘述),我毫不客气地嘲笑玖后又以加倍的冷静审视自己的行为,我或许会做出相同的事情,但不会为了逃避而让自己被又相同□□、不同灵魂的人替代。说实话,我和原来的玖在精神上完全没有交融之处,此刻和库洛洛·鲁西鲁交谈时这点尤其突出,可以说我与他同化成了同一种拥有斯多葛式冷静的冷漠生物。
  “我不能告诉你墨玖的愿望。”
  “好吧,让我先吃点了东西,快饿坏了。最后一页都是甜点?每样来一份。”
  我怀疑库洛洛·鲁西鲁有看别人吃东西的癖好,当我品味着复杂甜味时他只舀了几勺布丁就放下调羹,也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没有丝毫害羞之情,心跳都为放缓或加快脚步,看来我果真不再迷恋他,这可不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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