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弄玉> 第40章

第40章

  江晖拗不过父母,不情愿地来拜别。
  但江宅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宋氏不出门见客,二伯也只匆匆露过一面,让江晖自己去找江泠,他兀自寻去,正好在路上碰见江泠,只是江泠神情格外严肃,眉头紧锁,疾步匆匆,看见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
  江晖心中奇怪,跟上去。
  江二爷在后院,他称病没有去上值,躲在家中,战战兢兢。
  紧闭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推开。
  江泠立在门前,背着光,神色看不清晰,“爹,我有事与你相谈。”
  江二爷不知在忙什么,头都没有抬,“我现在没有空,你先……”
  话未说完,江泠径直走近,将那半页未烧尽的信纸按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江二爷看了一眼,眼底闪过慌张,“你从哪里拿来的?!”
  “书房。”
  江泠声音冷淡,目光犀利,“您走得匆忙,檀炉里的信纸未曾烧干净。”
  一年过去,江泠十三岁,是个半大的少年,束起发,站在他面前,气质严肃,眉眼锋利,让江二爷有一种一切都被他洞悉干净的错觉。
  江泠只从半张信纸上拼凑出了一个事实,孙知州卖官鬻爵,江二爷作为他的下属,收过许多赃款,也贿赂过很多人,贪下朝廷赈灾款的不只有孙知州,还有江二爷。
  外人面前,清廉正直的江二爷,背地里害过人,贪过钱,犯过许多错事,只是他太会伪装,连江泠都不敢相信,他那儒雅随和的爹爹,竟然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江二爷很快镇定下来,他伸手,想要将残纸拿来,江泠却不动,定定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江二爷笑了,“三郎,你是来质问爹爹的吗?”
  “我只是不明白。”江泠眉心微拧,“二房的产业已经够多了,为什么您还要去贪这些,为什么要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江家是曲州大族,族中长辈又偏心二房,那些积业,足够数代人不愁吃穿,他想不通,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还要去贪赈灾款。
  “你不明白。”
  江二爷说:“有些事情,我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江泠反问,“是他们将刀架在您脖子上叫您贪了?”
  “官场就是这样的,特立独行的人走不长远。”
  “可是自古清正奉公之人便有,并非从当
  世始之。爹,您是曲州父母官,百姓都要仰仗您,大雪压塌了城南,有许多无家可归之人冻死街头,您过去体恤百姓,事必躬亲,许多人都称颂您,如果让他们知道连你手上都不干净的话,这世间可还有公道可言?金规铁律,如废纸一张。”
  江泠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二爷,“小时候,是您教导我,不论站在什么位置上,都不能忘记读书入仕的初衷,‘丈夫所志在经国,期使四海皆衽席’,也是您教过我的。”
  江二爷叹了一声气,“嘉玉,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年轻,你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在这个位子上蹉跎二十年,你也会变的。”
  江二爷出身商户,从小就自视清高,他的兄弟们,族人们每一个都唯利是图,只有他读书好,长辈们都说,将来他能有出息。
  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二爷多次科举无望,年年落榜,又拉不下脸来和别的兄弟一样到处跑生意,年过四十,却只是主簿,如果没有巴结上知州,他还不知道要在这个位子上再蹉跎多少年。
  江二爷看着面前那个横眉怒目的少年,说道:“你的吃穿用度,曲州有哪个小官人小娘子比得上,如果没有爹娘,这些谁能给你?”
  “我可以不要这些。”
  江泠平静地说:“没有这些,我依旧是我。”
  江二爷好笑地看着他,“所以呢,你要与爹娘断绝关系,没有我们给你铺路,你觉得你能走多远?”
  事到如今,江二爷仍旧没有反省的意思,他只是在给自己辩解,觉得他贪墨,与人同流合污皆是迫于无奈。
  江泠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抬手,扯开自己身上穿的锦衣华服,摘下佩玉革带,丢弃在地,他穿着单薄的中衣,抓着那张残纸,淡声道:“我要去报官。”
  江二爷脸上的镇定自若一寸寸裂开。
  “三郎!”
  他吼了一声,江泠置若罔闻,转身就要离开,江二爷这才慌了,他了解江泠,三郎是个死性子,认定一件事后就不会让步,他说要去报官,那就是真的要去检举自己父亲了。
  江二爷追过去。
  屋外,江晖吓得屁滚尿流,他手上还抓着要来请教江泠的文章,听到里面的动静,忙不迭地躲藏。
  “三郎,你站住,你要逼死爹爹啊……”江二爷不敢大声喊,“你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你不会被牵累吗,你这孩子这么就这般死脑筋!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江泠说:“就是因为你是我父亲,我才不能看着你犯错,一次逃过,终生侥幸,你根本不会改的,牵累就被牵累,我享了利益,我也有罪,他们要抓我就抓!”
  抓走孙知州的官兵还没有离开曲州,他们正在调查同党,江二爷躲了许多日,近来甚至不敢去府衙,江泠要是真把这件事情抖出去,他怕是必死无疑了。
  江二爷清高一辈子,自诩读书人,人前正人君子,要是被大家知道他背地里都干过什么,他这老脸丢尽,不如死了算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