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路过去织坊后门,正好进去给刘娘子报平安。里头的娘子们见她来了,却争先恐后探头笑她:“郁娘子不厚道,藏着俏郎君在家,也不告诉我们!”
  “胡说八道!”郁卿羞得面红耳赤,瞪了她们一眼,却惹得众娘子笑声更放肆。
  “管事的呀,他被衙门来的官差骂得狗血淋头,说他谎报你是花籍,还罚了半贯钱,气得在院里直跺脚,又摔了一跤回家躺着去了!”
  虽然钱没罚到手中,郁卿心里却更畅快了,想到林渊今日没吃多少饭菜,便转道去邻家宰了只鸡。装进背篓时,她又怕给林渊轮椅的坐垫染上了鸡血,便小心翼翼取出来抱着。
  “快回去吧,要下雪了!”
  天色阴白,时而有银屑飘落,郁卿将坐垫护在怀里,奔向家的方向。
  初雪积不到地上,便化作泥泞,她怕摔跤便走得慢了些。待天快黑了,远远望见小院的墙檐,郁卿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一扭头,魂都吓飞了。
  身后,管事凶相毕露,手里高高举起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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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村鲜少有人住,大多是废弃荒屋。时而风吹树响,此外再无声音。
  谢临渊眼盲后,若郁卿不在他身边叽叽咕咕折腾大小俗事,时间便像静止一般,昼夜难分。山村陋室里的黑暗和寂静如同漩涡,渐渐吞噬他。
  每逢郁卿出门时,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横冲直撞的无名怒火,直到郁卿给他带了一只造型奇特的滴漏,说是她天天去织坊作工,攒了好久的钱,特地让铁匠打的。
  当时郁卿蹲在他面前,笑着说:“等水滴完,我就回来了。你若想知道还有多久,就摸摸漏中积水有多深。”
  今日已经是第六次了,他伸手触摸干涸的漏底。
  心脏似被攥紧,谢临渊认为这种情感是愤怒,因她屡次失信不断累积。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透的苦涩似一块冰,他喉咙上划过,冻凉五腔六腑。
  他又不是闲得慌,要坐立不安地等待。
  谢临渊的手再没有伸向滴漏。
  但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郁卿的尖叫声在院外响起。
  后山的惊鸟簌簌,谢临渊猛地推开屋门。
  管事正将郁卿按在地上,撕扯她衣衫,操着一口粗哑的山村土话大笑:“伺候那落魄郎君,还不如伺候好我,他不就是个残废,脸生的俊俏,也不知道下头行不行了?”
  郁卿奋力挣扎,带着哭腔骂他泼皮无赖。
  银雪落在皮肤上,比她的哭声更刺骨。谢临渊顿时头痛欲裂,耳畔充斥尖锐杂鸣。他一下抽出轮椅夹缝中的刀,指节攥得泛白,刀尖震颤。
  他起身上前,猛地扯住管事头顶发髻,发狠一拽,将他凌空提起。
  管事痛得大叫,双手在空中扑腾,还没骂出口,脸就被一下一下掼在碎石地上。顿时鼻血四溅,门牙碎在嘴里。
  他爬起来准备破口大骂,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右手传来,管事斜眼,只见五根手指鲜红,散落在雪中,还冒着热气。
  他目眦欲裂,双唇颤抖,没发出一点声音,厥晕过去。
  霎时,四下静得落针可闻。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郁卿脸色惨白,缩成一团,惊惧颤声道:“林、林渊。”
  一瞬间,谢临渊被她唤回神。
  雪愈来愈大,落在他浓墨般的鬓角眉眼。
  凛冽的冬风扬起他溅了血的素衣,如梅花在雪中怒放。
  冲灭理智的怒火渐渐落下,他缓缓直起身,胸腔起伏,开口问郁卿,却听见自己嗓音中竟残余着恐惧:“可是受伤了?”
  “还好……”
  但她明显不太好,僵硬地回答着。
  郁卿剧烈咳嗽,喘着气爬起来,盛满错愕地双眼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似是不敢置信,“你、你的腿——”
  谢临渊双眉皱了一瞬,仿佛意识到什么。
  只听郁卿震惊的声音响起:“你的腿伤何时好了?”
  第4章 她注定要失望的。
  谢临渊方才在盛怒之上,并没有感知,此时被郁卿唤回神思,才感受到这股乱棘跗骨的刺痛。
  他面色白如雪,额上泌出一层薄汗,似乎连站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却不愿在她面前跌倒,强忍着痛意一步步艰难地朝郁卿走来:“扶我进去。”
  郁卿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胡乱拢了拢衣襟,急忙伸手去掺他。
  因身量差异略大,他身躯大半都撑在郁卿单薄的后背上,下颌低垂,滚烫温热的气息滑入郁卿的颈窝,一直向下。
  刚才和管事扭打时,她衣衫的系带都被扯落了,前襟松散,半露着细腻。她咬紧下唇,更着急他的伤势。
  她将他扶到床边,想撩起袍角看腿伤如何,却被林渊握住手腕制止:“先穿件衣服。”
  郁卿愣了愣,看见外衫被那该死的管事扯得稀烂,吐出夹层的芦绒,气得直骂混蛋。
  她从箱子里扯出一件衣服换上,手指抖得不听话。又踉跄去隔壁烧水,待捧着茶碗喝上一口热水,脚才踩实了地,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的腿伤如何了?”
  谢临渊也心中惊异,蹙眉摇头:“之前夜里确有些麻痒,但不曾有其他知觉。”
  去年,郁卿偷偷请大夫到家中看过一回。大夫说林渊的腿伤是外伤严重,造成经络淤堵的问题,很难医治,让她准备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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