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谢临渊俯视着她苍白的脸色,紧紧攥着指节,似是努力抑制周身暴躁的气息。
  郁卿发现他停下不动,还很嫌弃地盯着自己。
  建章门就在不远处,她真的很急。
  “多谢陛下相送。”郁卿提醒道,“我们快走吧。”
  谢临渊立刻扭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再没看她一眼。
  内侍追上他,随他消失在长长的宫道里。
  郁卿望着他大氅在夜色中起伏的弧度,不懂他为何不发一言撇下她走了。
  片刻后,另一位内侍上前道:“夫人,陛下也要回寝宫。”
  郁卿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谢临渊不是来送她的。
  -
  易听雪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陛下理论,谁知都没见一眼,只有郁卿回来了。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碍于朝臣都在,什么也没说,只道人回来就好。
  面对群臣有意无意的打探,郁卿落落大方道:“陛下只问我是不是一位故人,我说不是,我也没失忆过。陛下就将我放行,并回宫中去了。”
  群臣听完也松了口气,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还颂扬了一通陛下英明神武明辨奸良,薛夫人心迹双清,终得拨云见日。
  郁卿佩服他们和稀泥的能力,但也清楚他们只是不想明面上太难看。若薛廷逸有天失势,她的闲话也会遍天飞。
  人群里,裴左丞蹙眉望着那位传闻中的薛夫人。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隐隐担忧。
  若陛下真与薛夫人有三长两短,定会威胁裴氏地位。
  这两年也有朝臣世家送女子进宫,却连个名分都没得着,更别提陛下召见,如今都不清楚人在何处。
  他定了定神,陛下又没有什么特殊嗜好,怎会自断臂膀强夺朝臣之妇?
  裴左丞思前想后,请了薛郎与夫人上车,送他们一程。两人要下车时,他忽然低声道:“老朽有一言,请二位考量。尊夫人与陛下故人生得如此相似,即便陛下心知不同,但人都有三分脾气,恐日后夫人常遭牵连,又祸及薛郎。”
  -
  直到院门上锁,易听雪还在烛台前沉思裴左丞的话。
  郁卿终于洗漱换好睡衣,扑到床上打了个滚。
  就听易听雪道:“卿妹,你得跑。”
  郁卿抬头不解道:“若我跑了,那就坐实了我是郁卿。”
  易听雪摇头:“我们一路以来,行事有许多漏洞。比如当年在白山镇给我们写婚书的里正,又比如刘大夫,都知道我二人姓名。陛下早晚会查到。”
  郁卿躺在被中,望着床幔。她焉能不知?谢临渊都能把白山镇卖包子的杜航找出来,找到刘大夫也只需时间。
  千刀万剐绝非戏言,当年他于围猎场中,能将一母同胞的建宁王活活射死,还要命建宁王所有姬妾亲眼见证,实属残暴。
  谢临渊料定她跑不了,所以愿意暂时放了她。但恨一个人到某种程度,单单砍头是不解气的,非要反复折辱才行。不幸她就是那个人。
  “我跑不掉的。”郁卿闭着眼,无力道,“还不如不跑了。”
  易听雪惊愕地望着她:“陛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我这是有自知之明。”郁卿叹道,“我跑到外面去,若被歹人掳走,下场只会更惨。”
  易听雪闻言也沉默了,前车之鉴,加上郁卿的确生得太出众,没有计划便跑出去,难保不会遭遇什么事。
  “那你先改换容貌躲在京中,我拜托同乡照拂你。待时机成熟,我与你通信。你再出京,我找人在外头接应。”
  郁卿犹豫片刻,想起谢临渊说的话,猛地摇头:“不好,若我跑了,他会砍你的头。”
  易听雪咳了声,装作若无其事快速揭过:“你放心,此事有人会帮我。”
  郁卿一听来精神了,睁大眼,透出浓郁的八卦味来:“谁这么好心啊?”
  易听雪面无表情道:“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陛下怨你不怨我,你跑了就行。明早我会带人来换你。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跑?”
  “当然想!”郁卿道,“只要你有万全之策。”
  易听雪笑了。
  次日清晨,郁卿看到了自己的替身。他比她年轻许多,但身量相仿,是个唱曲的少年,自称受了恩情自愿来替。
  三教九流多出奇人,他一开口,便和郁卿的声音学了八成相似。不出片刻,将郁卿的举止学得入木三分。化妆后,连郁卿都忍不住惊叹,难不成少年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易听雪通晓扮男子的诀窍,二人稍稍一改,郁卿便成了个灰头土脸的小厮。
  收拾好行囊,郁卿跟着一个石城镇来的书生走出院门,彻底淹没在闹市的人潮中。
  易听雪在家中打扫,忽地听见院门被敲响,打开却发现是宫里来的内侍柳承德,心脏骤然紧缩。
  柳承德说上元节后,陛下会赏赐宴上各家一盏宫灯,以示君恩。易听雪没听过先皇有赏赐宫灯的传统,估计是陛下登基后做的。
  她叩谢接过一盏走马琉璃灯。
  正月的阳光将琉璃映得五光十色,璀璨绚烂。灯纸里依稀可见十二尾锦鲤,不知烛火点起时该有多灵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