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孟太后立刻背过身去,不愿看他一眼:“哀家无话可问。愿为陛下日日念忏悔咒,请陛下尽快离开,莫玷污佛堂!”
  她跪在蒲团上,诵起经文,声音逐渐平静。
  日光照耀琉璃像,映得满殿夺目金辉,令她头顶极乐仙境如临人间。
  谢临渊待她一段念完,笑道:“母后为儿臣诵了五年忏悔咒,换来儿臣多活几年?”
  “孽障自有千秋万年可活……”
  她转过身,盯向谢临渊:“都怪哀家妇人之仁,让你侥幸活到今日……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我掐你时怎么就没再用力一点!你这个恶鬼,寄生我腹中,我跳冬湖,棒敲腹,饮去子汤,就是杀不死你这个孽种!”
  谢临渊立刻望向郁卿。郁卿却在看大慈大悲观世音像。
  孟太后起身,瑰丽的长甲指向谢临渊,摇摇欲坠地靠近:“我当初就不该在北凉草原上留你一命,让我轶儿遭今日之难!都怪我,都怪我!我的轶儿,我的轶儿,你把我的轶儿还给我!”
  在孟太后捶胸顿足怒骂时,郁卿恰好转过头。
  她头顶是六欲诸天神佛,身后是无尘观音琉璃身。
  谢临渊在她眼中看见自己的脸。
  她茶色的眼眸明净纯洁,又阴险狡诈。总要伺机照出他最狼狈不堪的一面。不论七年前,还是现在。
  谢临渊看一眼孟太后,伸手拽起郁卿,抱到身边,迅速后退。
  下一刻,孟太后彻底失控,抄起身边一切能抓到的物件,狠狠砸向谢临渊。
  “你滚出去!哀家看到你的脸就恶心!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种,比不上轶儿半分!”
  他面不改色挥开砸来的香炉,香灰四溅,郁卿闭上眼睛,短短一瞬间就被带出了大殿。
  殿中摔打破碎的声音依旧不停,难以想象她也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后。
  鼻尖还萦绕着檀香灰,郁卿重重咳了一声。
  西晒落在身上,终于有了暖意。郁卿抬起头,谢临渊竟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郁卿打了个寒颤。
  谢临渊一言不发,拖着她回到承香殿。这一路上郁卿都不敢说话,直到殿门关闭,谢临渊将她甩下,才居高临下地对她说:“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郁卿头摇得如拨浪鼓:“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听不太懂!”
  “太后让你来问建宁王?”
  “她问了我,我也是好奇才问你的。”
  “你第一次见她在何时。”
  “我只是偶然路过!”
  他语气过分平静了,一切都让郁卿隐隐不安,更怕他得知自己逃跑的念头。他太多疑,也太聪明了。只要他用点心思,就能编织一个陷阱。
  谢临渊负手站在窗下,几只灰雀落在窗沿上,它们窃窃私语的模样好似在密谋。
  他忽然转身,焦虑地搜寻她脸上痕迹:“你和丰州孟氏,胜州陆氏有什么关系?”
  郁卿懵了:“这都是谁?我不认识。你也想太多了。”
  “你最好如此!”谢临渊闭了闭眼,“你若敢背叛朕,朕绝不会饶你。”
  郁卿被怼得烦躁:“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动辄就怀疑我背叛你,你拿出证据啊!”
  “证据就是朕的母后!”谢临渊深沉的黑眸里染上愤怒:“朕说了多少遍,你只能听朕的,谁让你去听从她的话!就连锁链都困不住你么?”
  郁卿低头看着脚链,忽然非常无力,想解释,又放弃了。
  “我没有背叛你,是你不听,不是我没解释。”
  她忽然觉得很讽刺。她看书时曾一直吐槽,建宁王是个荒淫无道的种马,就不能有人来压制一下他?然而她亲自救下的人,真的彻彻底底击败了建宁王,但他竟如此偏执疯魔,比建宁王更甚,让她深深陷入泥沼中,无法自拔。
  “我当初就不该救你。”郁卿以一种避之不及的眼神,静静望着他,“我还不如去当个舞姬。”
  至少逃跑时更容易。
  谢临渊彻底怔在原地,一瞬间眼前昏黑,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这两句话渐渐重合,回荡在他耳畔。
  谢临渊想不明白,为何她们最后都选了谢非轶。哪怕他做了如此之多,高居至尊之位,以无数事实证明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而建宁王昏庸无能,骄奢淫佚,只是被他碾死的蝼蚁。
  诚然,建宁王比他更懂柔情蜜意,三两句俏皮撒娇就能安慰母后的暴躁。他的胞弟天生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总有种女人都会倾慕他的自信。他在经年累月的失望中,早就放弃向母后自证。
  可为何郁卿也这样认为?
  明明他对她,比建宁王对她好一万倍。
  谢临渊不在乎别人,世上唯独郁卿不能这样想。
  若她经历了这么多,还这样认为,那他为何不杀了她?
  谢临渊也付诸行动了。
  她挣扎就捆住她的手,她踢他,就压制住她的腿,他试图钳制,她试图躲避。狂风猛地合上窗扉,发出轰然声响。似一道惊雷,彻底驱散他眼疾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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