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她将头上的双翅乌纱帽取下,恭敬放在一旁,伏地道:
“罪臣易骆之女易听雪,叩见陛下。”
议政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平恩侯深深叹了口气,也跪地道:“如陛下所见,薛……易听雪便是当年被建宁王掳走,下落不明,微臣一直苦苦寻找的未婚妻。”
紫檀木案牍后的那位,久久不言。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二人跪在原处,照进殿门的秋阳,在金阶上沉默地移了一寸。
半响,天子重新坐了回去。
易听雪和平恩侯都感到一股视线逡巡在他们之间,平恩侯默不作声挪动自己撑在金砖上的手,清瘦的长指搭在她略微颤抖的手背上,好似在说,莫怕。
“你可知欺君之罪如何论处。”谢临渊指尖点着案上奏折。
易听雪颤声道:“唯求陛下解开误会,求陛下放过郁娘子。”
下一刻,谢临渊只缓缓说了一句话,便让她如坠冰窟。
“朕永不会放过她。”
说完,天子笑了一声,似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第56章 没收到御驾亲征的消息……
易听雪此刻终于理解平恩侯为何阻止她暴露女子身份。她什么都换不来, 天子冷血至极,无法被诚挚的谏言打动,哪怕半分。
反而使她一无所有。
自古薄情帝王家, 他登顶九五至尊,靠的不是仁慈。
一腔热血彻底凉透, 易听雪跪在地上,耳畔嗡嗡作响。她从平恩侯苍白的指节下抽出手来, 独自按在铜金色地面。
“还有事禀奏?”天子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易听雪浑身发冷。
平恩侯咬牙, 起身一步上前挡在她面前:“请陛下——”
“无事就快滚!朕没闲心听你们空谈。”谢临渊拾起案上的折子,继续批阅, 他翻动的速度极快, 几乎一目十行,转眼又拿起一折,撑着额角,烦忧着国事。
龙袍广袖遮住他脸上的神情,只露出一侧紧绷的唇角和下颌, 似是万分不耐。
平恩侯愣了愣, 迅速抓起她的官服乌纱帽, 拽起易听雪告退。
陛下不置一词, 二人也没敢抬头去看。
易听雪浑浑噩噩,被他胡乱套上官服,退至殿前。
常年御前侍奉的大内官柳承德掀起眼皮, 淡淡瞥了二人一眼,又默不作声垂首,一言不发。
站在议政殿前的白玉阶上,被深秋的寒风一吹,易听雪才清醒了三分, 扭头茫然道:“我如今,是去诏狱,还是回家?”
平恩侯眼眸深深,凝视着她:“没得选,你得回大理寺上完今日值。”
“明日呢?”
“……还得上值。”
“后日?”
“上值。”
“十日后?”
“别想了,上值到天荒地老。”
易听雪尚未从震惊中脱身,后知后觉道:“陛下不是要治我欺君之罪?”
“嘘——”平恩侯伸指压住她的嘴,左右两顾,直接拉她走了。
自那日后,易听雪仍惴惴不安,听说陛下见完她后震怒,将所有内侍通通赶了出去,独自在议政殿中坐了两个时辰。
她怕天子怒极翻悔,将她打入诏狱,发配奴籍,流放千里。
却也只能硬撑着,日日去上值,免得办案再出错,被悉数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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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的雨来得迅猛,去得也畅快。一道长虹跨过天际,穿过鳞云间。郁卿和牧放云又去抓野兔时,瞧见虹尾落在不远处,便提议去看看霓虹尽头到底是什么样。
这十日间,她基本熟悉了如何御马而行,只是跑不了。牧放云说马儿半跑半走时最颠簸,要撒开腿飞奔,才有乘云驾雾飞翔的感觉。
郁卿不敢,马一跑,她就慌,怕摔下来。然而牧放云也没太多骑马带人的经验,怕不小心搞砸,只好熄了心思。两人并骑而行,一路笑声不断。
翻过山,背阴侧竟有一行人,郁卿心中一惊,赶忙回马躲避。敕勒川上极少见得人,多是牛羊群和牧童,她今日想着进阴山走走,便没有遮掩容貌。
然而牧放云眼前一亮,纵马奔下丘,径直迎了上去:“阿耶!阿耶!你怎么出来啦?”
为首的中年男人容貌严峻坚毅,如远山伟岸沉肃。他瞧见牧放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凛然正色道:“十五日不着家,又跑去何处了?”
牧放云笑嘻嘻道:“到处惹是生非呗。”
牧峙习惯了独子顽劣本性,义切辞严责备他不堪用。牧放云听得不痛不痒,挠头向亲爹身边的老随从们挤眉弄眼,请他们出言相救。
“大人,云郎只是年少不更事……”
“再过两年他就及冠了。”牧峙冷声道,“现在给我回城里去!要开战了,容不得你在外头放肆。”
牧放云龇牙咧嘴点点头。
牧峙瞥一眼他身下踏雪花马,想起方才他身侧还有一人,如今却不来见,便问:“你的赤骥竟给旁人了?”
“玉娘是我新结识的好友,她有点害羞。”牧放云眼睛一转,恳切道,“阿耶,她从前在陇西道开裁缝铺子的,人可好了,与我甚是投缘。我能带她去平州城逛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