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牧峙淡淡颔首道:“来者皆是客,不要怠慢人家。”
  牧放云顿时喜笑颜开,立即答应回平州,道别话都没说完,调转马头就溜远了。
  他翻过草丘,瞧见郁卿缩在另一侧,赶忙赔罪:“让你受惊了,我也没想到会遇见我爹,平日他从不亲自出城,也从不深入敕勒川。不必管他,他不跟我们走。”
  郁卿也听见方才二人所言,心渐渐落了地,但仍有挥之不去的忧惧。
  “我们回去吧。”她说。
  牧放云见劝不动她,只得动身。
  两人往回骑,就听郁卿忧愁的声音响起:“云郎,这一路多谢有你相伴。出了阴山,我可能……就要与你作别了。”
  牧放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为何?难道就因为父亲吗?你方才也听见了,你应当明白他管不着我,又怎会阻止我与你结交?”
  郁卿望着他,心中也有丝丝别离的不忍。牧放云以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迅速冲淡她在长安宫中,积压的满腔苦闷与悲愤。
  这短短十天,是她一整年来最愉快的日子。她何曾不想继续下去?只是人总要为现实妥协。
  二人相伴的确更踏实愉快。
  但一人也能独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郁卿笑了笑。
  牧放云仍不愿相信,劝道:“若你害怕泄露身份,我大可以求我爹保下你,就算你从宫中出来又怎样?我爹是范阳节度使——”
  “那样我们就不是朋友了。”郁卿遗憾地望着他,“我无法回报你,若你强行赠予我,于我就是负担。”
  “好吧。”牧放云犹为失落,垂着脑袋,像被霜打的树叶。
  心中亦有些埋怨,阴山这么大,他们转了五日,都没见到人影。就如此不凑巧,今日竟和父亲撞上了?
  可他也懂得,北凉与大虞开战在即,父亲不能只坐在城中,肯定要出来一圈圈详察地形。
  “你放心,父亲忙着与北凉开战,他才不会管这些小事。若他真问起,我就说你去北凉了!”
  郁卿笑道:“好,多谢云郎。”
  二人换了马,在阴山草原前分别。
  牧放云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招手喊道:“快开战了!记得待在城里!”
  远处的身影驻马回身,朝他笑了笑,挥手离去,只余嘶嘶马鸣。
  这几天跟梦一样,牧放云好像还在云上飘着,下不来。恍惚间竟又回到川上。
  阿耶驻马在高高的坡地,像一尊石像凝望他,又看向他身下赤骥。
  “你的友人走了?”牧峙不经意问起。
  “她去北凉边界寻亲了。”牧放云垂头丧气道。
  他的魂不守舍都写在脸上。
  牧峙想起方才二人并骑离开时,那位年轻娘子的模样。
  她背靠天边流云,行马在川上。
  雨水浸透她窄袖骑装,勒着纤臂细腰的肉,自下而上,顺延至马缰,浑然一笔天成。
  灿金眼,朱红唇,玉白肌。栗色长发湿漉漉,打着微卷,在敕勒的野风中闪耀辉光。又粘在唇尖,随呵气颤动。
  像毗沙河畔,夏日盛放的向阳菊。
  他以为他的独子,会喜欢更素净温婉一点的长相。
  “她惹了麻烦?”牧峙不紧不慢道。
  牧放云叹道:“是啊,但她不肯告诉我。”
  牧峙颔首,回马淡笑道:“能有多大?竟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都不能解决。”
  “算了。”牧放云的语气越来越低落。
  牧峙循循善诱,语带深意:“马上开战了,她去边关,生死难料。”
  -
  郁卿最后落脚在饶州城中,此地距离长城尚有一段距离,万一北凉人真打过来,还有时间跑路。
  她在城中唯一一家帛肆寻到了差事,工钱少,东家包吃住。
  苦寒之地,少有人做得起成衣,多是士卒粗人来缝补衣裳棉甲,活计简单,到下午就做完了。晚上她会捡碎皮碎布做手笼,放在店里换点钱。掌柜见到也随她去。
  日子好像静静的河流,郁卿会偶然想起秋天金色的敕勒川,那种梦幻的感觉固然美妙,但细水长流更让她安心,尤其看见小罐里的铜钱一点点积累起来,漫过罐口。
  至于京都种种,好似已经掩埋在北地无止息的风雪中。
  郁卿有时也会感叹,她真是个忘得快的人,再难过的事也能过去。
  腊八那日,东家喊她来吃粥。香糯的杂粮粥在瓦罐里煨了半日。东家说知道她爱吃糖,所以单独给她碗里多放了一片。
  郁卿喝完甜粥后,又匆匆忙扛着铁锹,出门铲雪。
  铁铲在冰上邦邦邦敲着,一匹赤色骏马停在她身前,马鼻喷出浓重的白雾。
  郁卿抬头。
  少年鹿皮长靴,七品青甲衣,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裹在兔毛围领里。
  他好像比数月前正经了点,但依旧一副散漫模样。
  牧放云朝她挤挤眼睛,策马离去。他身后跟着定北军将士,列队而行。
  远处隐隐传来调侃牧放云的笑声。
  郁卿立刻垂下头,当作没看见的模样。
  到了傍晚,郁卿准备收灯笼时,牧放云换了身常服,裹得严实,跑来铺子里,笑嘻嘻道:“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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