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她说完,抬头看他一眼,被他的目光怔住,停在原地。
谢临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前所有事都根本没过去。可不论他做再多,也无法令时光倒流。
他语气凶狠地一遍遍命令她回来,跟他走。尽管他说不出恳求的话,但眼中溢出的,皆是恳求之意。
郁卿忽然有一丝不忍,不忍看他又尊严全无来纠缠她,也不忍自己一直陷在纠葛里。
她开口打断:“下辈子再说吧……”
谢临渊讽刺地笑道:“你大可以一直嘲讽朕,朕也不会放手!”
“我没嘲讽你,真的。”
郁卿叹了口气,望着牵马越走越近的牧峙。
他们都没有开口,远处群立侍从也不敢说话,打扰这天地间的寂静。敕勒川的风吹开细细春草,丘头白云来去。马蹄踏过的沙土被风扬上天,又飘回地上。郁卿似乎听见那马蹄下的红尘落在草尖,发出的戚戚颤声。
她忽然回首,冲谢临渊低声道:“下辈子你别做帝王了。我们就在芦草村里,做平凡夫妻。”
来生等他们都不记得这些恩怨情仇,生死一笔勾销,好重头来过。
谢临渊像被一只箭矢钉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连手也不曾举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牧峙,跨上一匹雪白良驹,像一片白云飘去天边,与众人渐渐远去,背影淹没在一带连绵不断的草色中。
许多年前,孟皇后留他一命,将他这个孽障抛弃在北凉草原时,也是如此。他请求母亲不要抛弃他,可她还是一刀刺伤他。
谢临渊捂着流血的手臂,眼睁睁看着母亲骑马远去的背影。她没有回头,一如今日的郁卿。
那时他太小,不清楚一个大虞孩童在北凉会有何种遭遇,只凭着本能活下去。他也不明白,回到大虞皇宫后将会面临什么,只凭本能挣得别人都有的。待他反应过来时,他早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鬼,残暴冷血,只渴望权势和赢得一切。
时光无法倒流,即使回到他与郁卿芦草村初遇时,也无济于事。
他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失去她了。
只是因为一些极端的机缘巧合,他短暂地靠近了郁卿,让他误以为总有一天能再次抓住她。可一切都如梦幻泡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他也希望自己只是平凡的村夫,残废也罢,失明也行,好与她在白山镇医馆的榆树下白头到老。
郁卿行了一段路,忽然听见背后奔马声。一个红衣禁卫追上来,呼喊道:“夫人且留步!”
她扭过头,禁卫来到她身边,交给她一方窄窄的木盒。
“陛下命臣送与夫人。”
郁卿望向牧峙,而牧峙不辨神色,点点头,好似大度并不介怀。
郁卿接过木盒,以袖口掩饰,轻轻打开盒盖。
一抹寒光鉴开,一掌半长的短刃静静躺在绒布里。郁卿伸手触碰,刃柄上残余热意,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是谢临渊随身佩戴多年的短刃,似刀又似剑。在芦草村捡到谢临渊时,她就见过。当时她还笑着问林渊:“这把剑你连睡觉沐浴都不肯离身,是不是已经长在你身上了?”
他用它杀过闯进小院的狼,为她削过秋梨,用它割伤过他手臂。
她也用它在谢临渊心口划了一道疤。
“它叫什么名字?”郁卿第一次问起。
“臣不知。”禁卫犹豫片刻,“应当没有名字,陛下从未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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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牧峙介绍了不少北边景色。那本北凉游记中描述的内容,一一在郁卿眼前具像化。不多时远方出现了一条清澈宽广的河水,夹岸牛羊成群,芦草疯长,几乎能淹没她的脑袋。
“素兰河,天赐之水。”牧峙远望天边,冷峻的神情也变得舒畅,“塞北少雨,北凉人称雨为素兰,意思苍天降下的甘露。素兰河是甘露汇聚的长河,雨多则丰沛,雨少就枯竭。”
他们一行人在此歇息,侍从取了水来煮茶,郁卿先为牧峙斟了一杯。
牧峙深深看着她:“比起宫中,夫人可喜欢这自由自在的塞北风光?”
日光将她玉白的脸颊晒的通红,郁卿眯起眼眸,呼吸着风中草籽的香气,道:“很新奇。”
牧峙微讶,放下茶盏:“只有新奇?”
郁卿道:“我喜欢很多风光,石城的诡奇,江都的小桥流水,京都的繁华,关内道的万山千川,热海的辽阔,包括这里。”
牧峙才恍然意识到,她并非一直久居深宫的女子。在入宫前,她也走过不少地方。
“人终究有个最爱,夫人心中,哪种风光最好?”
郁卿似是陷入沉思,半响后才道:“牧郎真是叫我为难。风光只是风光,好当然是现在最好。”
牧峙听到最后一句话,眸光微动,与她对视,好似在看一件珍宝。
他缓缓笑了:“夫人知情识趣。”
郁卿暗地里松了口气。
一进大营,牧峙就有事先离开了,告诉她傍晚会来一起用晚膳。
侍从带她去了一间帐中。
牧峙的确为她精心布置了一番。桌上金色烛台,织着芍药花的绒毯,深红床幔上缀着珍珠。
服侍她的奴婢不是大虞人,名叫乙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顶铜盆伺候她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