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众部下过来,接郁卿下马,要带她亲自指认刺客。
  郁卿终于慢慢缓过神,想起牧峙死状凄惨的尸体,脑中一阵眩晕,亦无法置信她刺中了牧峙。
  然而她的确如此做了,在牧峙埋首于她的颈边,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想要占有或杀她以泄愤时。她摸出腰侧藏着的匕首,一刀戳中了他颈部跳动的脉搏,往左割开。就是如此简单,愣了神的功夫,杀他时全然不知该怎么杀,一切都凭她曾经看过的,照做了。
  她别无选择,是牧峙想杀她在先,她从没起过杀心,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杀人!
  让她再来一次,郁卿也不能保证能一击必中。牧峙今夜饮了不少酒,或许根本没想过她这种胆小如鼠的人,遭到伤害就怕得缩成一团,动弹不了,也能暴起杀人。
  她忍了忍,稳住身形。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放任自己晕过去,柔弱女子最大的权力就是在惊恐时晕倒来逃避现实,但她还要逃跑,她绝不能现在晕。
  郁卿看着自己抓缰绳的手,不敢置信这是一双杀人的手。奇异的是,这种感觉并不罪恶,心中反而迸发出一股热流,奔腾冲向四肢百骸,缓和她冰冷麻木的指尖。
  她真的杀了牧峙!别人或许不知,但刀尖戳入皮肉的软沉触感,划开皮肉的阻力,血的热度,都残留在她掌心。
  郁卿被众部下们簇拥着,带往大帐。
  苍天响起惊雷,敕勒川北的雨轰然落下。
  雨水打湿她的头发,洗去脸上污血,露出她本来面目。
  她仰起头。夜空无垠,辽阔千里,万滴琉璃珠打过她眼角眉梢,渗入她干涸的双唇,没入鬓发与这片土地。她闭上眼,耳畔响起那句话:
  “北凉人称雨为素兰,意为天降甘霖。”
  部下们走进大帐后,沉默片刻,悲愤的哭嚎此起彼伏。
  隔着帐帘,郁卿听见里面传出八尺儿郎们凄厉的哭声,忽然感到后怕,恐惧得不能挪动半分。
  她一定得跑,绝不能被发现!
  这些人只是被她的表象迷惑,但他们并不傻,对比凶器和伤口,很快就能找到她头上。
  郁卿转向旁边扮演侍卫的士卒,颤抖着嘴唇,小声道:“你真是薛郎派来的?”
  士卒压低声音:“娘子放心,我等乃侯府死士,从牧家便一路潜来,先前无法接近娘子,直至方才。”
  郁卿点点头。她在牧府时,前前后后有一大堆婆子。来大营不过一日,还只出过一次帐,他们自然寻不到机会。
  可现在怎么办?
  郁卿心脏像被掐住。
  士卒安慰她:“娘子莫慌,待参军们查清楚,定还娘子一个清白。”
  “是我,我没清白……”她气若游丝。
  死士惊悚异常,不敢置信地望她一眼。
  郁卿咽了咽。人就是她杀的,匕首还贴在她腰间。可谁也不敢相信。就像当年无人置信她能刺杀谢临渊。那时她没勇气下手,但眼下她杀了牧峙。有些事不过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发现也就如此。
  她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一定能想出办法逃出这里!
  很快,那些最近路过大帐的兵卒,都被压到她面前,由她指认。
  兵卒们吓得跪倒在她面前,直喊冤枉。只要郁卿抬手一指,她就能立刻脱罪,逃出生天。
  但望着那些人惊惧交加的脸,郁卿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
  这些人或许和她一样,是某个妻子等待归家的丈夫,是某个稚童仰慕崇拜的父亲,某对老人牵挂的孩子。他们都是有锚的船。
  郁卿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手攥到酸痛也举不起来。
  忽然,远处有巡察哨兵奔来。
  他面色仓惶,带来一个消息,让平州军中将士们的心瞬间被冷雨浇透。
  “报!各位大人,各位将军,北凉残军趁雨从东北方来袭!”
  霎时,众人乱作一团!
  偷袭战前,主心骨被刺,军中群龙无首。部下们尚未从惊痛中走出,为如何作战大吵起来,各自点兵准备迎击。
  众人各执己见,谁也不服谁。
  东北方的天空被火把渐渐染红,有呼喊声传来。
  牧放云要领兵,被衷心于牧峙的部下拦住:“云郎不可冒险!”
  他们吵作一团,号角声连营响起。
  郁卿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攥住死士的衣摆,瞪大眼盯着他道:“我们走。”
  死士趁乱拉着她潜入人群中,待牧放云等人反应过来,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情况紧急,无人在乎一个女流了,她被所有人抛弃在一旁。
  死士将她再次扶到一匹挂鞍骏马上:“北凉人来了,快往南边跑!”
  “哪里是南边?!”
  还没等她说完,死士狠狠抽了马一鞭子。惊马吃痛,撒开腿向营口跑。
  郁卿惊叫一声,她从没骑过飞奔的马,根本不知如何驾驭,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半路上无数士卒酒半酣,梦半醒,他们抱着甲衣,提着长戈,冲向号角响起之处。
  瓢泼大雨中,众人隐约瞧见马上的人,以为是哪个懦弱的逃兵,有人暴怒举刀要拦。
  “让开!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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