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窗外的柳影都暗淡,长夜悄无声息到了最深处。
  她眼瞳颤抖,抬起长睫与他对上。
  视线交汇处,谢临渊望着她的目光逐渐深沉晦涩。
  微光在他双眸中闪动,竟好似流泪。
  他慢慢俯下身,发丝垂落在她侧脸。
  另一只手臂撑在她身后的桌案上,半环着她,双唇又覆上来,冰凉似水。
  指尖的触碰不断,唇间的纠缠不休,郁卿本就困得不清醒,如今神思更是被搅得沉沉浮浮。她已经没心气儿咬他了,只盼过会儿他疲乏了自行放开。已不知亲了多少回,谢临渊渐渐又坐到桌边的凳子上,将她横抱进怀里。
  交缠也从一开始的你争我夺,终于走向了温和缠绵,像是情人间真正的吻。
  直到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提醒郁卿,已是五更天,她与他胡闹了近两个时辰。他们的关系实在太荒唐,纠缠时刀尖对麦芒,绝不肯好好说半句话,只有确定要分离,才能松弛下来,导致她也过分松懈。好在无论如何,再有一个时辰,这一夜乃至这一生的纠葛就无人记得。再来就下辈子相聚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困得反应迟缓,谢临渊笑了一下,也停下来,就静静抱着她,纹丝不动,坐在后半夜里。
  晨星从东方升起,昭示着太阳将随之而来。可明日,明日他将如何挨过呢?谢临渊也不清楚。
  若他强行留在郁卿身边,只会逼她立刻逃走。唯有离开她,她才会开心。
  他还清楚地记得,郁卿曾对他说:“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愿与你一起。”
  那时芦草村的雪落了一丈高。信鸦送来父皇病重,建宁王的势力扩展至江南东道的消息。而他双目失明,腿伤未愈,一年多的时间,忠部身死,无数朝臣向建宁王倒戈。他回去,更是九死一生。
  郁卿跟着他,只会被连累。她又呆又笨,每天只盼着拿粟米喂他的信鸦,上树摘安息香熏衣裳。
  他不能让她卷入朝堂争斗中。她经常拿他的话当耳旁风,谁知到了京都,会不会被世家利用,在错综复杂的迷局里和他离心?他不能赌。除非她事事都听他的,只听他一人的才好。
  若他留下来,和她做一对平凡夫妻呢?
  有朝一日建宁王登基,只会轻而易举杀了他们,他一个残废,又能带郁卿逃到何处?以他皇弟的秉性,定会用世间最残酷的法子折辱郁卿,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见过太多次了。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踩着尸山枯骨,弑父屠兄囚禁母后,在一场又一场血腥杀戮中走至太元殿唯一的座上。让天下尽在他掌控中,好换得她躺在午后的阳光里懒洋洋打盹,指着檐上灰雀,让他挨个给它们取名。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从林渊变成了谢临渊,并且永远无法回头了。
  时至今日他也忘记林渊究竟是什么样,但他清楚,林渊绝非什么恪守礼节的人,他只是眼盲又残疾,尚未登顶前,不确定自己能否给她未来,所以不会提什么娶她的承诺,也绝不做越界的事。若他在夺位中落败,她还要过完一生。
  但若他胜了,郁卿只能是他的。
  ……
  第二日卯时,郁卿竟醒了。她从床上直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外侧,内侧的床褥平整,谢临渊并没有上她的床。
  天蒙蒙亮,院中又整齐的步履盔甲声。郁卿披上外裳,来到窗边,悄悄打开一侧窗缝。
  清晨的湿气铺面而来,楼下院中,一个红衣禁军正和谢临渊禀事。他背对着窗,微微颔首。
  郁卿倚在窗棂上看着。
  禁卫走到车边恭请陛下上车驾。
  谢临渊顿住脚步,忽然道:“还有何事。”
  晨光浮动,院中绿柳映着金辉,他衣上金色龙纹格外耀眼。
  他没有回身,但郁卿知道,他是对她说的。
  郁卿本想对他说另一件事,但话到嘴边,还是心狠占据上风。
  “请你遵守承诺,别来纠缠我。”郁卿淡淡道,“这辈子我不想再见你了。”
  谢临渊伫立在原地许久,静默如石像。
  良久,他垂首道:“好。”
  郁卿没有回答。
  马车伴随着红衣禁军离开视线。她关上窗下楼,客栈的小二笑着向她打招呼,郁卿也回以淡淡微笑。
  她站在院口,远望着那一行人朝着东方城门而去,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灿烂金阳照到她脸上,暖意驱走彻夜不眠的疲惫。
  这一切终于结束,从八年前到此刻,就像一场大梦,她在今早醒来,发现自己能开始新的人生了。
  郁卿唇角缓缓扬起,长舒一口气。
  清晨的料峭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心里却平白多了几分真实感。
  回到客栈屋中,易听雪来找她,惊讶于陛下已经离开的事:“陛下今日生辰,我还按规矩备了礼,只好让人捎去宫中了。”
  郁卿似乎在出神。
  “你没想起来?”易听雪尴尬道。
  “昨晚翻黄历时想起的。”郁卿指着墙。那薄纸印着的宜事二字上,还留下指甲划的一道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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