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第28节
黑无常念起法诀,厚重如灰烟的阴力从望乡台中不断涌向四方,直到将方圆十丈都笼入灰烟之中。
眼前灰茫一片,鼻间全是阴寒的檀香气息,别说百姓胆寒,修鬼精怪们都不得不心生惧意。
黑无常:“请诸位上台。”
话音刚落,解春风一挥手就将其他人等都移到了台上,然后才脚下腾云带着裴牧云与纸人们飞起,同时和声问:“这望乡台究竟是如何神物,凡间传闻虽多,毕竟不知真假,无常大人可否对我等介绍一二?”
这座望乡台约六丈多高,宽厚高大,似以黄土垒成,感应起来却坚固无比,正面上部雕着篆体的[望乡台]三字,三字下还有一行小字:望乡台上望断前尘
黑无常阴沉着脸,却是有条有理地解说起来。
地府三大上古神物:望乡台、轮回台、审判台,在地府各司其职。
无论百姓修士灵兽妖怪,死后鬼魂进入阴间,首先就要渡过黄泉,黄泉是一条不知源头的浩渺弱水河,如果顺利渡过黄泉到达鬼门关,没被冲入十八层地狱,就说明生前没有做过大恶。那么,这些普通鬼魂在经过鬼门关时,都有一次登上望乡台的机会。
登上望乡台的鬼魂,能够亲眼回顾自已一生,从生到死,历历在目。
望乡台台上百年、台下一瞬,无论鬼魂生前活了多久,上台看完一辈子,大多只在一瞬之间。
于是,愿意观看前尘的鬼魂,上台一瞬,下来重归队伍,与其他鬼魂一齐走向奈何桥。
民间传说中望乡台只是供思乡鬼魂眺望凡间家乡,没想到,实际效用竟是回顾自己一辈子。在场百姓和修鬼精怪不禁纳罕,有修士好奇提问,据黑无常的回答,大部分鬼魂竟都选择不登台,直接去奈何桥头喝孟婆汤转世。
这答案,在场者初闻乍惊,稍想后,又觉合情合理。若是自己死后化鬼去到阴间,想不想从生到死完完整整地回顾一生?此问着实难答。
黑无常又道:“尔等都是活物,因此只得离魂入境。无需惊慌,尔等本体仍在望乡台上,受上古神力保护,无邪可侵。”
离魂入境?!
除了早已察觉的裴牧云和解春风,已体会过望乡台的孔雀佛子与几个鬼修,其他人修精怪都是一愣,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成了离魂状态,半虚不实,自己的手可以从自己身体穿过,不少百姓吓得哇哇大叫。
处理过类似情况,知道越是这种境况越不可怀柔,要及时震慑,裴牧云与众法士同时出声,冷言镇场道:“乡亲们,稍安勿躁!无需惊慌。”
百姓们被冷言震慑,一时安静下来,再听法士们将黑无常说过的话解释详细,这才彻底安心,不再叫怕。
纸人们见主人猫猫帅帅,看得圆墨大眼睛闪闪发亮,蹦起来想学,被裴牧云以灵力轻拍脑袋,一下子就把演绎事业忘到脑后,嘿嘿笑着挤在一起。
此时,周围景色忽地一变,青山新坟突变黄沙高岭!
转眼之间,望乡台不知所踪,他们全都站在黄沙上,被黄沙上传的阵阵热气薰得发昏。
烈日炎炎,漫天黄沙,热风卷着沙扑面吹来,让人忍不住伸手遮面,却被沙尘穿体而过。
哦,人修精怪们这才想起,自己现下是个离体之魂。
有修士好奇,踏云往上飞,想从高处判断这是何地,却如撞上无形屏障,怎么也飞不高,他不信邪,横着往外飞,没一会儿也撞上了无形屏障。多次试验得出,他们这些离体之魂无法离开黑白无常六丈远,灵力也无法作用于外物,想必是望乡台的作用。
裴牧云嘱咐纸人们:“跟紧了。”
纸人们乖乖点头,解春风盯着远方飞奔而来的三人,低声道:“牧云,你看。”
裴牧云看向那个方向,竟神色一动。
黑白无常无甚变化,孔雀佛子忍不住向前疾走两步。其他修鬼精怪和百姓们反应过来也看向那个方向。只见沙尘滚滚,奔到近处,才发现沙尘中竟是一个扛着两个人狂奔的年轻修士!
年轻修士一眨眼就跑过了他们眼前,黑白无常跟随他们飘动,离体之魂们跟随黑白无常飘动,都跟着那狂奔的年轻修士向前。
直到跑到一处破败城墙,那狂奔的年轻修士才停下。
他走到多少能遮挡一些阳光的断墙后,把左右两肩的人跟面口袋似的丢下,自己仰面栽倒,气喘如牛。
年轻修士露出面容来,离体之魂们才惊觉真真是个俊美男子,只是有两颗尖尖虎牙,平白多了三分少年稚气。
然后才意识到他穿的是粗布道袍,原是个道修。
那美少年道修气都喘不匀,却不妨碍他破口大骂:“百无一用是书生!姬肃卿!你选的什么破路!全是追兵!还有你!释迦陵,你们和尚不是吃素么!长得像姑娘,沉得像猪!”
被他大骂的年轻儒修还趴在地上起不来,那年轻佛修却是猛地抬头,与绿孔雀尾羽同色的长发垂落,露出一张西域公主似的清艳面容,不是孔雀佛子又是哪位。
这三人竟然是年轻时的玄真掌门、孔雀佛子和儒门之主!
解春风与裴牧云早已双双跪地,此时情不自禁叫了声师父。
白牡丹跟在他们身后,此刻猛地一跪,失声道:“恩公!”
其他离体之魂也纷纷跪地一拜,孔雀佛子却等他们起身后,径自走过去,在距离那年轻道修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看着三人。纸人们好奇,偷偷跳到孔雀佛子身边,探头去看那年轻道修。
然而年轻时的、还不是孔雀佛子的释迦陵显然脾气甚是火爆,听年轻道修说自己长得像姑娘,立刻一声冷哼,竟不顾疲累,眨眼间化身巨大的绿孔雀,飞起来用大翅膀扑打年轻道修,振翅带起的劲风把年轻道修扇得满地打滚。
即使满腔追忆之情,在场者也都难免为这场面忍俊不禁,谁能想到三位元婴高修,当年竟有这样意气相处的时候。
却有佛修大和尚念了声佛,一本正经地为佛子辩解:“佛子本体是绿孔雀,灵禽体大,重一点也是情有可原,怎能说佛子沉得像猪。”
本来没那么好笑,被这佛修正经一辩解,反而带起一片笑声,附近道修一翻白眼:“星归道长那不是气话?你抗两个大男人在沙漠里跑跑试试。带不动就是带不动。”
那美少年道修可不知道有后世晚辈正为这场景吵架,他躲着翅膀满地打滚,边滚边骂:“你还呲牙!你个长头发秃驴脾气怎这么大!住翅膀!再扇我不扛你了!姬肃卿!姬肃卿!”
那年轻儒修慢慢坐起来,却不管那边打架的同伴,先理了理衣裳,再拿手帕灵力引水擦了擦脸,在场众人不齿他后来阴谋诡计,也看不上这番矜贵做派,却不得不承认这人年轻时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俊朗书生,和星归道长的少年俊美相比,还是他更符合男子气概。
听年轻道修喊自己名字,那年轻儒修才开口,话音文雅磁性,语中却满是讥讽:“再喊响些,再飞高些,还有追兵没瞧见呢。”
他这么一说,绿孔雀翅膀一僵,转眼间化回了年轻佛修,那年轻道修也闭了嘴,爬回墙后相对阴凉的地儿,躺在继续喘气,可见是累得够呛。
却在此时,传来一阵马蹄急嘶!
顷刻间,一群骑马大汉已将这段破败城墙团团围住,把三个精疲力尽的年轻修士困在包围中。
东莱城城隍爷眉头一皱:“不好!是马贼!”
“马贼?”有修士奇怪道,“区区马贼,有什么好怕?”
第39章 望断前尘[二]
这一问,问出了大多数在场者心中疑惑,马贼再凶恶,也不过是些会武功的凡人,能比修士厉害?
眼前这三位高修,此时修为确实还都挺低的,难怪说三人是识于微末,但也都筑基了,筑基修士打不过凡间马贼,岂不是笑话?
城隍爷却摇头叹息:“你们太平日子过久了,不晓得战时规矩,这也难怪。在战乱之时,天道法网要保护百姓,就比现在严厉百倍。修士皆可从军迎敌,对敌军无需手软,但一旦加入战场,就绝不能对我方百姓动手,动手必遭天雷严惩。
“若老朽感应不错,眼前是千年前的西北大漠,当时有外族入侵。那时他们三个奔赴边疆,帮助驻军抵御外敌,这就算入了战场。这些马贼虽为祸一方,却毕竟不是敌军,依然算我方百姓。这跑又不能跑,打又不能打,可不是情况不妙?”
听城隍爷这样说,众离魂才明白过来,有修士气道:“这帮马贼好生阴险!竟对忠义之士趁火打劫!”
也有百姓一时忘了眼前是千年旧事,看众马贼来者不善,都为星归道长和佛子着急,慌忙出主意道:“既不能打,他们怎么不尽快飞去天疏阁求援?”
话音刚落,其他百姓纷纷附和,却有修士无奈指出:“这时候哪有天疏阁?看见那柄破铁剑没有?星归道长都还没被玄真派收入门中呢!”
百姓顺着指点去看,果然那年轻道修腰间挂着一把品相极次的朴素铁剑,纷纷反应过来,星归道长都还没被玄真派收徒,哪来的天疏阁主?
既然眼前是千年旧事,那么三位年轻修士必定是有惊无险,想明白了这点,众离魂心内稍安。
却见那帮马贼神色猥琐,故意围着三个年轻修士跑马,马蹄扬得黄沙漫天,大有仗势凌人的欺辱之态,还有些马贼指着年轻佛修神色不怀好意,实在令人生气。
有修士忍不住埋怨:“马贼纵马扬尘,黄沙滚滚,闹得这么厉害,哨卡水镜必已发现,怎么不见边防驻军派斥候前来查探接应?他们三个不都是给驻军帮忙的吗?”
“你也是糊涂了,”附近修士摇头提醒,“还没天疏阁,哪来的哨卡水镜?”
那修士自己也反应过来:“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众离魂心中焦急,克制不住往前走去,虽不能真正帮忙,却不由自主地想把三个年轻修士与马贼们阻隔开。
走近了才发觉,千年前的三位年轻修士都还镇定,连动都没动。
众离魂自愧不如。
却见那年轻佛修狠狠盯着马贼,面色一沉,竟从嘴角渗出血来。
年轻道修没好气地教训道:“看你这穷架,你可别是个麻雀吧,自个儿能把自个儿气死,伤成这样可消停些吧你。”
佛修闻言,剜了道修一眼,又是冷哼。
那年轻儒修闭着眼睛,靠墙坐直了些,他外袍侧腰的干涸血迹露了出来,众离魂才知原来他也受伤不轻。
道修注意到他面无急色,眼珠子一转,笑问:“姬肃卿,你有什么好主意?大难当前,就别藏着掖着了。”
“我能有什么好主意?”年轻儒修依然闭着眼,闻言一笑,咬着字道,“我书生百无一用。”
道修摇头晃脑地叹气道:“唉,你们摸摸良心,贫道可是扛着你们逃了百里路,怎么一个两个都还跟我记仇呢?姬大官人,你不说,待会儿可就跟我俩一道死在区区马贼手里了,多没面子?”
儒修文雅地摆摆手:“我一介白身,谈不上什么面子,剑修大人这高帽扣得不合适。办法我是有一个,倒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只是要委屈迦陵大师。”
佛修闻言大怒:“我可不是你们人的坐骑!休想!”
众离魂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儒门之主的办法是要佛子化为绿孔雀,驮着另两个离开。
若是寻常的禽妖鸟怪,这倒不难,可绿孔雀是灵禽,等级还极高,越是等级高的灵禽灵兽,越反感被人当坐骑。
更不要说孔雀佛子这种脾性,怎会同意?
却听道修一声长叹,痛心疾首道:“迦陵大师,你们和尚总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下可是三条命等着你救,二十一级的大浮屠呢,要不,你再寻思寻思?”
这话惹得一众离魂失笑。
那年轻佛修闻言,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却是咬了咬牙,眨眼间化作巨鸟,奋力一振翅,就将那帮马贼扫得人仰马翻,让众离魂心中直呼痛快。
在马贼喝骂声中,绿孔雀驮着儒修道修高飞而去。
众离魂受到牵引飘上空中,跟随在后。
那吴贤的离魂,跟本体一样呆滞不清,刚入此境时,打伞小兵怕他丢了,解下腰绳,一头拴着吴贤,一头握在手中。此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飘上空中,打伞小兵不忘紧握腰绳,扯着吴贤往前飘,跟放风筝似的。
飞了没多久,绿孔雀眼见着力渐不支,越飞越低,滑翔落地时,竟在黄沙上拖出好长一道滑痕,绿孔雀化回人形,已是昏迷过去。
耳听着两声不同的“迦陵!”呼唤,众离魂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眼前景色却又忽地变幻,一眨眼,烈日黄沙就变成了黑夜。
他们身在一个岩穴中,燃着篝火,却依然冷如深秋。
“你醒啦?”众离魂循声看去,只见刚才昏迷的佛修躺在干草堆上,年轻时的星归道长正为他把脉。
黑无常出声解释:“孔雀佛子昏迷中的记忆一片模糊,也无必须展示之处,故而跳过。”
原来如此。
但众离魂看到这里,心底都忍不住想,眼前记忆与儒门之谋究竟有何关系?总不能是儒门之主从千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吧。又或许是孔雀佛子思念旧友,想回顾一段往昔?
可惜孔雀佛子修着闭口禅不能言语,不然也有个解说。
“他醒了?正好。”年轻儒修从外走来,竟搬起一块岩石丢入篝火中,将篝火压熄,“再不走就误事了,星归,你背着他。”
众离魂有些讶异,此等寒夜,竟要出去赶路?外面可是西北大漠啊。